楚念黎领着楚文筱，临到延阳殿门口，女子俯身蹲在男孩跟前，双手扶着他的肩：“筱儿，在这里等一等，陛下在忙呢，我先去看看好不好？”
男孩乖巧点头：“姐姐一定要早点回来接我，筱儿乖乖，不乱跑。”
“筱儿年幼，又被人暗害至此，他没有陛下的雄韬伟略，成不了您的大业，他的母族有错，可他始终是无辜的……妾身求陛下开恩，放过他吧。”
“朕好像很久没见过十七弟了。”
“他在殿外，只等陛下传召。”
男孩被带进来后，怯怯地抓着楚念黎的衣袖躲在她身后，眼睛眨了眨，却也只是盯着楚念黎衣裳上的绣纹。
楚添辛从桌案后绕出来，没了宽大的御桌和那几摞奏折，楚添辛显得亲近许多，他蹲在楚念黎身前，伸手试图拉楚文筱：“筱儿不记得皇兄了吗？”
楚文筱悄悄打量着他，楚念黎见状也蹲下来，仰头看着他，借着宽大的衣袍遮掩默不作声在他手心划拉几下，楚文筱恍然大悟，笑逐颜开：“筱儿记得，是太子皇兄身边的小皇兄！”
“陛下，筱儿他并非有意提及……”
“无妨。”楚添辛招招手，绿绡端来一碟点心，他拈了一块递过去示好，“说的对，筱儿真聪明。来，尝尝喜欢吗？”
楚文筱先是看看楚念黎，随后才乖巧接过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笑：“喜欢。”
“喜欢就再用些，朕同皇姐说两句话。”
他一走，楚添辛脸色沉下来：“朕去年见他还活泼爱笑，不过一年就成了这样。”
就算他们是楚文筱的母族，楚文筱也是王爷，敢对王爷下手，真当没人敢动他们吗？谋害皇亲一重罪，意图谋反一重罪，欺君罔上一重罪，数罪并罚，这个殷家真是留不得了。
“傀儡总是更好控制，若是妾身，也一定更喜欢这样的世子。”
他微微诧异：“少听皇姐说起这种话。”
楚念黎目光悠长，隐晦难过：“出身皇家，又怎会不懂？”
“太子哥哥若有皇姐这份心胸，想来也就没有朕什么事了。”
不怕他因忌惮杀了她么？
“妾身心知陛下心有芥蒂，只是为了筱儿才不得不答应。这是镇安将军的兵符，以证镇安将军府绝无异心。”
“……”
楚添辛接过，掂量两下：“皇姐以为，由谁接任比较好？”
“国家大事，妾身不敢妄言。”
“皇姐是不愿意帮朕分忧吗？”
“只要不给筱儿，给谁陛下都可放心。”
“……”楚添辛不说话，只是把玩着兵符。
楚念黎没办法，硬着头皮开口：“妾身以为，宁王是不错的人选。他娶了叱罗公主，总不能教狄族以为陛下是随意择了个闲散王爷给公主，而且宁王对陛下一向忠心不二，是您的左膀右臂，陛下也尽可放心。”
“嗯，不错，也唯有他了。”
察觉到他的情绪，楚念黎慌乱跪下：“陛下，妾身与穆王是同胞姐弟，可妾身一直安守本分，不曾置喙朝政，染指皇权。将军大权在握，妾身更是与穆王划清界限，私下再没有往来。将军亦不曾站队皇子纷争，只求安然度日，陛下明查。”
“朕什么都没说，皇姐在怕什么？”怕他会以同党罪名抄了将军府吗？
“睿王亲近你，你送他回去吧，朕不追究他。”
“谢陛下。”
二人转身离开，楚添辛忽然福至心灵：“筱儿，前几日，都有谁去看过你？”
“表叔叔，外祖父，姨母，季庭泰。”
“季庭泰去做什么？”
“是皇上让他来送东西的。”
“送了什么东西？”
楚文筱愣住了，歪着头想了很久：“就是，季庭泰来替皇上送东西啊。”
楚添辛问了几遍，楚文筱却只是坚持，季庭泰是给皇上送东西来的。
“那你见过他吗？”
“没有，表叔叔没说。”
“……”
明河的证词都是从楚文筱嘴里得到的，那时还不清楚楚文筱的病症到了何种地步，楚文筱如今这样，想来是有人教唆的，故意要害季庭泰。
可是为什么呢？他早就派人查过，季庭泰确如唐迎所说，干干净净，并未与谁结交，难道他们以为这样能让自己乱了心，好让他们钻空子吗？
正想着，明河大步流星从外头进来。
“陛下，属下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季庭泰绝无背叛之心，他真的是冤枉的。”
楚添辛颇为意外：“明河，你不是跟他有过？朕前不久还听见有人说你处处针对他。”
明河干咳两声：“是属下多心了，属下只当他是受人指使来到陛下跟前，可经此一事，季庭泰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忠贞之士，小小侍御史实在屈才，陛下应当重用才是。哪怕不能升迁，留在身边时常侍奉也是好的。”
难得见明河为谁说话，况且还是为一个先前讨厌的人，楚添辛来了兴致，明河也是难得跟自己求什么，略略一想：“他如今在御史台做侍御史，就还在御史台吧，朕封他做个四品中丞，你看如何？”
“属下不敢多言，陛下定夺便是。”
楚添辛摆摆手：“那就这样吧。你去传旨，随意赏些什么安抚他。至于赏什么，你看着办。”
“是，属下告退。”
云敛在一旁听着，看明河要走，随意找了个借口跑出去等他，见明河出来，二话不说抓着他走到墙角底下，狠狠把人往墙上一撞。
“你疯了？他给你什么好处你这么为他说话？你忘了那日我们怎么说的了？若是他对陛下不利，你心里过得去吗？你还有脸见殿下吗？”
云敛素来沉默寡言，难得见他说这么多话，明河也知道他在气什么：楚添辛没被他迷惑，反倒是自己先被蛊惑，还为他求官职，让楚添辛顾念他的忠心与无辜受累。
“云敛，你先别急，我是有原因的。”
他冷哼一声，到底没走，等着明河的原因。
“他是殿下，殿下回来了。”
云敛却真的生气了，一把把明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甩下来，退了两步：“我当是为了什么，明河，枉你跟了殿下那么久，难道忘了殿下最讨厌这等怪力乱神？”
“你信我，云敛，不然你亲自去看，他真的是……”
“亲自去看？然后让他连我也蛊惑了吗？”
明河干着急，他总算明白季庭泰为何不肯将实情告知楚添辛，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就算多长十张嘴也说不清。
可如今他不得不说，不然云敛必定更加针对季庭泰，平白拖累他。
见云敛要走，明河急急拉住他：“云敛，我以我们数十年的情分起誓，我对陛下绝无二心，季庭泰真的是殿下。不然何以解释他梦中呼唤陛下的乳名？那日我带太医去审问，见他高烧烧的糊涂，口不择言说了许多从前太子府的事，有些事外人无法探明，是只有我们才清楚的。”
“你说他是，那他为何不与陛下相认？陛下对殿下的心意世上无人不晓，殿下对陛下如何你我更是看在眼里，他若真的是，怎么舍得让陛下一个人苦苦煎熬？”
明河气急，直接同他动起手来，趁其不备将人打晕，掩人耳目打包带去了御史台，找到侍御史的地方，一脚把门踹开，怒气冲冲，语气不善，冲赶来的唐迎吼道：“季庭泰呢？！”
唐迎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赔笑道：“回统领的话，季兄才从诏狱放出来，正在休养，不知统领何故寻人，不如臣来代劳吧？”
“用不着，引我去见他。”
唐迎不敢违逆，只好小心翼翼把人往季庭泰处引。临出门才发现明河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带着云敛，只是不知怎的，今日的云敛大人看起来怪怪的……
得知前因后果，季庭泰深深叹气。
“属下只是想，殿下总还是愿意陪着陛下的，这样一来，朝堂上也能有所助益。”
季庭泰无奈嘱咐：“日后不要在他面前为我求什么，更不准唤我殿下——我早就不是太子了。”
休养几天，季庭泰去延阳殿谢恩，被楚添辛留下侍中。
“虽说是谋反大罪，可这样轻松就过去了，陛下不觉得蹊跷吗？”
“是蹊跷，可蹊跷又如何？睿王说的那些人都一一审问过，朕也派人悄悄查验，再没有其他可疑之处。暂且过去吧，年节底下，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朝堂上的人正在慢慢换成他信任的人，兵权移交，人心归顺，他能从诸王之中杀出来，就不怕再有人打他的主意。
绿绡看准时机进来：“陛下，方才贵妃说身子不适，请您过去看看。”
“没空，让太医去看。”
“臣不明白，陛下好似很宠爱贵妃，不惜为她赐死殷昭仪，却又不肯时常探望。”
“前朝后宫相牵扯，都需要平衡，不患寡而患不均，朕不能太宠爱谁。”
“陛下是明君，臣受教了。可臣不解，陛下既知前朝后宫相连，那日又为何轻易赐死殷昭仪？”
若是不杀殷昭仪，说不定殷家也不会这样急功冒进，失了分寸，伤及睿王。
季庭泰不能否认自己存有私心：他真的很喜欢贵妃吗？
“……朕最厌鬼神之说。”
他不是为了贵妃，而是为了他的孩子。他自己就是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