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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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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偌大的宫殿,仿佛被一只隐形的手钳扼住了咽喉,顿时跌入死寂,窗扃之外的雪霰,俨如一阵绵软细致的针脚,一下子将殿内众人所有的声息都绣缝住,宁国公主的心律跟随着雪霰飘散而下。

她面容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了下去,戴在腕骨之上的玉镯,仿佛有千斤般沉重,让她一时之间抬不起胳膊。

宁国公主下意识想要将玉镯子摘下来,但思及这个动作不对劲,盯着张晚霁,气急败坏地道:“你胡说什么,什么茱萸,我根本不认识。”

张晚霁莞尔:“三姊不记得这位女婢了也不打紧,只是,三姊想要我的东西,光明正大跟我说便是,何至于抢死人的东西呢?”

顿了一顿,她弯了弯眸心,慢条斯理地道:“招惹了邪祟,万一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该如何是好?”

此话听在宁国公主耳屏之中,格外刺耳,玉镯成了一块烫炙的山芋,与之相触的皮肤,像是被灼烫了一般,泛起一阵烟烧火燎的烫。

宁国公主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下子将那一撮茱萸摔在了张晚霁身上:“你少诓瞒我,一个普通的贱婢罢了,哪里用的上这般贵重精细的手饰!”

看着宁国公主要跟张晚霁起争执,侍守在垂帘后的抱琴,见状不妙,自家主子抢了柔昭帝姬的东西还殴打对方,兹事万一闹大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抱琴赶忙拦住宁国公主:“殿下、殿下!冷静一点!”

宁国公主上下打量了张晚霁一眼,怒道:“这么金贵的镯子,应该是二皇兄送你的吧,你还跟我扯什么是死去侍婢的遗物,你想要恐吓我好出口恶气,也要将谎话编得妥帖一些,你以为说这是死人遗物,我就会怕吗?”

“你怕了。”张晚霁唇畔噙起了一丝弧度,“不然,你戴在腕上的手,为何一直在发颤?”

宁国公主一顿,死死盯了张晚霁一眼,当即将手藏在袖口里,昂着下颔道:“你是承认了罢,这一枚镯子,是二皇兄送给你的罢?你跟他走得这样近,沈将军知道此事吗?”

“镯子确乎是二皇兄交给我,因为茱萸的忌日快到了,我想重新打造一枚饰器祭奠她,但这一段时日被温家婚礼绊住了手脚,只能委托二皇兄去打,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二皇兄。”

宁国公主哪里有胆量去找二皇兄核实这件事。

说句实在话,她与张家泽交集甚少,很少说过话,他光风霁月,气质温和,却给人一种距离感,这也是宁国公主极为嫉妒张晚霁的地方,成康帝有十三个女儿,张家泽对张晚霁是最宠爱的。

宁国公主接不住张晚霁这句话,又听她继续说道:“当然,承蒙三姊的关爱,三姊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罢,你不是有个心仪久矣的郎君么,若是让他知晓你此番行止,也不知会如何看待呢?”

都说蛇打七寸,张晚霁的这一番话,一下子拿捏住宁国公主的软肋。

素来只有她欺压旁人的份儿,从未有人能三言两语就将她气得这样!

宁国公主咬牙切齿道:“张晚霁,你今番如此目无尊长,我算是看清你了,我记住你了。”

张晚霁眨了眨眼眸:“三姊耿直张扬,乃性情中人,见过三姊的人,才会对三姊念念不忘。”

在口舌功夫上,宁国公主捞不着任何好处,算是怕了她了,想要让她滚,但想起这句话于理不合,怕落人口舌,当即吩咐抱琴送客。

张晚霁款款离开之后,宁国公主俨若脱力了一般,蔫蔫瘫倒在长榻上,抱琴忙不迭吩咐其他宫娥洒扫散落在地上的茱萸,且安抚道:“主子,那些都是柔昭帝姬的胡诌之词,纯属子虚乌有,做不得数的,你看她这般伶牙俐齿,还不是没气力将这枚镯子夺回去,这东西还是您的。”

虽然是安抚之语,但能听得出是在克制着颤意。

宁国公主思绪有些乱,不知为何,后背开始隐隐发凉,就感觉有人在看她,视线凉飕飕的。

她该不会真的戴了死人的东西罢?

起初根本不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晚霁的话辞就在自己的脑海里生了根,萦绕不去。

宁国公主捋开袖裾,想要摘掉这一枚玉镯,诡异地发现,根本摘不下来了!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抱琴你快来帮我!”

抱琴将主子的异样看在眼底,如此试了几回,却发现那玉镯就像是生在她的肌肤上,连成一体。

委实邪门得很。

抱琴颤颤瑟瑟道:“要不要砸了,将其摔碎?”

宁国公主剜了抱琴一眼,心中确乎有这种冲动,但下手的时候犹豫了。

张晚霁的话半真半假,给人一种烟雾缭绕的感觉,如果她的话是假的,那此番砸了这个镯子,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像个没脑子的挑梁小丑?

若是不砸,她心中又始终藏了一份芥蒂,如果玉镯没有问题的话,为何摘不掉?

现在宁国公主就陷入了一种非常窘迫的处境之中,斟酌许久才道:“先不要砸,我不会轻易信了张晚霁的连篇鬼话。”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宁国公主今儿哪儿也没去,就待在自己的寝殿之中,寒冬白昼很短,夜晚很快就来了,她平时熄烛睡觉,但今夜她莫名觉得心悸,遂是由着烛火一直燃烧下去,让整座寝殿保持一种敞亮的状态。

鬼魂不是畏惧光吗?

她将寝殿保持在光亮的状态里,那任何邪祟也近不了她的身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子夜过后,她本来是睡着了,但隐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赤脚在地上走路。

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有人朝她慢慢走过来,最后,步履声在床榻前停下了。

宁国公主是面对着丹壁的,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了墙面上,风从支摘窗外吹来,那个影子却一动不动。

宁国公主吓得汗流浃背,惊坐而起,朝身后看去。

“是谁?!”

诡异地是,床榻前没有人。

宁国公主吓得心跳剧烈起伏,急切地将抱琴喊了过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人?

抱琴秉烛而来,面如金纸,心有余悸地道:“奴婢也听、听到了!”

主仆二人听到了步履声,但都没有看到那人的长相。

震悚之余,她们将殿内各个地方尤其是能藏身的地方都找遍了,却是遍寻无获。

这昭化宫在规模上虽是比不得坤宁宫,但戍守森严,假令有人贸然入内,势必会引起骚动。

可现在外面一片安谧。

宁国公主疑心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方才那个影子来到她面前的时候,确乎有步履声响,可那声音空灵奇诡,不像是寻常人走路的声音。

她一时拿捏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

踯躅之时,候在外殿的一位老嬷嬷此刻进来,面有惶色,道:“殿下,外面的殿门不知被谁推开了,门口多了一样东西……”

宁国公主觳觫一滞:“是什么?”

那老嬷嬷估摸着也被吓到了:“殿下还是自己去看看罢!”

宁国公主不敢一个人过去,急得将抱琴拉至身前,一路走到了殿门,朝外处的地面上望去。

只一眼,主仆二人俱是怔愣住了。

那是两只陈旧的绣鞋,鞋面上残留有斑斑血渍。

不知是不是出于宁国公主的错觉,她感觉这两只绣鞋正在被人穿着,但她看不到那个人。

月黑风高夜,这场景简直让人发憷,抱琴胆子小,尖叫了起来。

宁国公主猝然响起张晚霁的那一段话——

「招惹了邪祟,万一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该如何是好?」

似乎真正印证了这句话,一缕风吹过宁国公主的手腕,仿佛是有一只干冷的手,正在拽着那一只镯子,想要将它拽下来。

宁国公主惊慑得面容上毫无血色,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地朝后退,惶恐地说道:“将那一双绣鞋扔掉!扔掉——”

老嬷嬷慌慌张张地将那一双红绣鞋扔掉。

抱琴搀扶宁国公主跌跌撞撞回入殿中。

抱琴道:“主、主子,你说这镯子会不会、真的蘸染了那个茱萸的晦气?要不要让温娘娘去请高僧来……”

“蠢货!请什么高僧!你想让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我戴了一个死人的东西吗!“

抱琴道:“殿下之前说不认得茱萸这个婢女吗?纵使她死了,主子不曾招惹过她,那她死后的魂魄也不会缠上主子的罢——”

啪——

一声脆响,抱琴被掌掴了一巴掌,嘴角渗血,当下跪倒在地。

宁国公主到底做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确乎干过不堪入目的恶事,但她绝不会亲口承认与认错。

昭化宫里沉浸于一片惶恐惊惧的氛围之中,没有留意到一道人影蛰伏在宫殿的瓦楞之上,将殿内的所有情况收入眼底,须臾,人影一晃,飞掠过去,几个起落,落入了公主府。

且对张晚霁道:“殿下,事情已经办妥,宁国公主的反应如你所料。”

张晚霁点了点,道:“银杏,你做的很好。”

银杏是坤宁宫里的武婢,轻功颇佳,雁过无痕,但遭阿岑姑姑挤兑,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前夜张晚霁就以公主府缺护卫的名义,就将银杏招揽了过来。

天香烟罗二人不知张晚霁吩咐银杏做了什么,围上来问,她淡笑道:“很快你们就知晓了。”

历经一夜折腾,昭化宫乱成了一锅粥,宁国公主突然病了,高烧不退,太医来了好几趟,但宁国公主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接连几日皆是卧病在榻,温妃听闻女儿生病了,急急赶来道:“昨日人还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病了?”

宫婢一律噤若寒蝉,只有抱琴说了内情,温妃一听,心里有些发怵。

女儿什么德行,母亲再清楚不过。

宁国公主平时在宫中肆意横行惯了,一直没出什么事,纵然捅了篓子,她也会让人去收拾,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遭天谴。

温妃虽然性子嚣张,但是信奉鬼神的,知晓恶有恶报的道理,温妃盯着宁国公主腕上的镯子,丝毫不敢去碰,揉着太阳穴道:“你是不是真的害死过那个叫茱萸的丫鬟?跟我说实话!”

宁国公主嗫嚅道:“我也没把她怎么了啊,就是看她不顺眼,她那时戴着一枚镯子,我就想镯子拿来看看,她反抗得很厉害,我觉得她僭越了,就让人赏了嘴巴子,她想逃,我就让人摁住她,结果不知怎么的,她就掉河里去了……”

宁国公主道:“这件事发生了四五年了,不过是个贱婢,死了就死了,十三妹也没捅到父皇那里,我觉得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温妃被女儿气笑了:“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蠢货,那死去的贱婢就寄生在这镯子里,你戴上这晦气的东西,岂不是怨灵缠身!”

宁国公主听了一阵后怕:“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请高僧来?”

“你想让整个皇城都看你的笑话吗?”

若是成康帝知道昭化宫招来了邪祟,她这晋升之路,肯定是走到了尽头。

温妃怒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召柔昭来,你亲自跟柔昭道歉,镯子还给她,你之前从她顺走的东西都还给她,赔礼道歉去!”

-

事实果真如张晚霁所料,温妃召她入了昭化宫,除了归还玉镯,还将此前拿的一切饰物一并归还,温妃押着宁国公主走到张晚霁近前,宁国公主硬着头皮跟张晚霁道歉。

张晚霁巧笑倩兮,推脱道:“这镯子三姊不是喜欢得很吗?戴着便是。”

这席话俨若一记丧钟,撞得宁国公主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惊惶摇首,忙不迭将镯子塞回给张晚霁。

张晚霁露出了遗憾的容色,将玉镯接过去之时,反被宁国公主死死拽住手腕。

宁国公主容色苍白若纸,直直剜了她一眼,压低嗓音道:“昨夜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张晚霁抿唇而笑,笑色如鬼似魅,温声道:“三姊猜猜?”

宁国公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戏弄了,她连续受惊吓了好几日,疑神疑鬼,活在一种恐慌之中,想要说些什么,手指被张晚霁一根一根掰开:“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三姊应该懂罢?”

这是宁国公主第一次审视着张晚霁,觉得她与以前那个温柔的少女,有些不太一样了。

张晚霁也感觉温妃在审视她,她不卑不亢地迎视过去,报以一份得体有礼的笑。

行礼之后,便是告退。

宁国公主眼睁睁地看着诸多金银饰器搬出宫殿,心都要疼碎了。

“母亲,你看看张晚霁那嚣张的样子!肯定是她在背后装神弄鬼!”

但苦无证据,也能背后怒骂。

温妃容色阴鸷,尖细的指甲掐入肉中,沉声说道:“你别再犯蠢胡乱招惹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

张晚霁回至公主府,将从昭化宫送来的东西,大部分送给了下人,烟罗和天香分到不少。

两人都非常震惊,张晚霁居然真的让嚣张跋扈的宁国公主低声下气的道歉。

分完手饰还剩下一部分,张晚霁就说:“准备一个火盆,烧了吧。”

茱萸是公主府的老人,也是从小跟张晚霁长大的丫鬟,前世被是宁国公主害死了。当时张晚霁手上没有证据,宁国公主抵死不认,还卖惨污蔑,将张晚霁渲染成了诬告旁人的那一方。

这一世,先将一口气给挣回来了。

这日刚好真的是茱萸的忌日。

张晚霁去附近的梅林里给茱萸祭奠。

一阵凉风拂过她的后颈,一阵槖槖靴声从身后传来。

张晚霁刚要转身望去,身后传了一阵清冷温润的声音。

“十三妹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心意的吗?”

张晚霁微微一怔,循声望去,就听到前方昏晦的地方行出来一道人影。

是张家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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