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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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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样的沈仲祁,无疑是陌生的。

整一座帐营,仿佛被一只隐形的手钳扼住咽喉,氛围沉郁得让人喘息不过来,张晚霁的心律,跟随着帐营之外的素雪坠落。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她面前杀人。

眼前的少年,面孔是记忆里的,但行事作风阴鸷狠戾,剑尖喋血,气质冷沉,俨如荒漠之中的孤狼,凶猛地将她逼迫在此处,半边脸蘸染了星星点点的血,烛火将他的面容覆照得半明半暗,那比刀刃还锋利的眉骨,教人胆寒。

刃面之上的血,从刀柄一路朝下淌落,沿着刃身蜿蜒而下,幽幽坠在了锦毯上。

“害怕吗?”

沈仲祁朝她步步靠近,张晚霁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被他抓住手腕,拉至他怀前。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烛火镀在他们身上,一重一轻的呼吸,像是在彼此较劲,又像是长夜里飞驰的暴风雪。

一抹濡湿之意堆砌在张晚霁的眼角,喷薄欲出。她承认自己初见时害怕,但这种害怕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很快消弭殆尽。

她长久地看着他,平复好了情绪,淡淡笑出声来:“原来,「臣非良配」的意思是这样。”

她现在反握住他,柔嫩的掌心覆盖住他的手背,纤细的指节顺势捏住了那一柄刀刃,她的指尖很快蘸了血。

“沈将军,教我杀人,可以吗?”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沈仲祁眸色沉黯如水,视线俨如一枝细密坚冷的工笔,细细描摹着张晚霁的面容轮廓,

她容色认真,毫无玩笑之意:“我想学。”

沈仲祁忽然有些看不明白她,眼神变得五味杂陈:“你想杀谁?

——张家泽?

女郎眸角弯成月牙:“我想杀的人,有很多。”

——远不止他一个。

“二皇兄目前是父皇最为看重的储君人选,背后有多位朝中高官为其撑腰做靠山,而我势力单薄,要扳倒他,绝非易事,亟需一个同谋。”

沈仲祁瞬时明白她的意思,眸色半敛,嗓音淡到毫无波澜:“为何选我?“

张晚霁注意到他称谓上的变化,下颔微微上仰,不偏不倚直视他:“沈将军投戎七载,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少壮之年即立下赫赫勋功,大内皇廷上下,鲜少有人不畏惧沈将军的威严,加之世人皆道沈将军手腕铁血,剑眼无情,就像你所说,对待敌人从不心慈手软,行事亦绝不拖泥带水,我正是心悦于沈将军这一点。”

沈仲祁心神一动,一瞬不瞬地注视她。

“说起来,之前逃婚,沈将军借我留宿,与御林军斡旋。后来,在静湖上又为救我,与二皇子结下梁子。”

张晚霁垂落秾纤的睫羽,道:“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铭感于心,遂擅自作了主张,让父皇赐婚,此则贸然之举,未事先话与沈将军知,是我任性了,但沈将军若是打算激将法,将我劝退,那万万是不可能的。“

“今夜,我就问你一件事,要么教我杀人,要么就当我的同谋。”

雪势逐渐缓和下来,帘帐却仍在飘摇,烛火飘摇,沈仲祁的心也跟着飘摇,她将他当做了刽子手,为她报仇,那铺天盖地的雪风就像是一支气势磅礴的行刑曲。

原来,这就是她要对他说的话。

她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利用他。

沈仲祁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晚霁,将蘸血的刀刃递至她近前:“我愿意当殿下的同谋。”

在烛火的照彻之下,刀刃泛散着一片莹润的光泽,张晚霁的视线从刀刃挪至少年身上,他竟是答应得如此爽快,她还以为他要斟酌晌久。

“目下,还有一个人活着。”沈仲祁唇畔噙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方才给殿下示范过一回,殿下试试?“

张晚霁没杀过人,接过刀的时候,刀柄残留着少年的体温,她手掌覆落上去时,肌肤洇起了一层薄薄的颤栗,这一种颤栗让她的手有些发抖。

她攥紧刀柄,行至第二个幕僚面前,那人惊惧慌张地看着她,疯狂地摇首告饶,额头都快磕破了。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吗?

是沈仲祁给她带来的。

不过,要让她直截了当地剜走对方的眼睑,她有这个心,但缺了一份胆。

似乎洞察出了她的思绪,沈仲祁行至她身后,大掌覆住她执刀的手,刀刃的尖端从地面掉了个方向,直指幕僚惊惶恐惧的面容。

他在手把手教她,比及刀刃刺下去时,张晚霁屏住了呼吸,下一息感受到一阵温热的东西,溅在自己的面容上。

是幕僚的血。

沈仲祁低哑的嗓音响在耳屏,道:“殿下目下感觉如何?”

张晚霁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尸体和那一张死不瞑目的面孔,思绪有些恍惚,身躯无可抑制地发着颤,直至这一种颤意平复下来,后知后觉才知晓,她杀人了。

“很痛快。”张晚霁信手将面容上的血擦拭干净,露出一个由衷的笑色,“这一柄刀,送给我,可以吗?”

沈仲祁道:“自然可以,只是,刀器质感过硬,还不适合殿下使用,过几日,我给殿下送一柄更为合适的武器。”

张晚霁被吊起了好奇心,道:“是什么武器?”

沈仲祁口风极严,自然不会说,只道:“殿下到时候就知晓了。

丝毫不给张晚霁撒娇的机会。

真是不解风情的人,哼。

送张晚霁回宫后,沈仲祁吩咐李广去明日去兵器行一趟。

李广闻罢,颇为纳罕:“少将何时改用这种软兵器了?”

沈仲祁:“送给柔昭帝姬。”

李广两股颤颤:“……”

不是,哪有人送未婚妻这种杀器啊!

-

当夜,张晚霁回至公主府,发现天香一直没有回来,情况有些不对劲。

刚欲询问,另一个侍女烟罗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殿、殿下,大事不好了!”

因是赶得紧,沿路还撞歪了好几株花枝盆栽。

张晚霁稳稳扶住她,凝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心中有一个最坏的可能,就是天香将歉礼退还给张家泽,被张家泽扣留住了。

烟罗却道:“是宁国公主!”

三姐?

温妃的女儿。

“天香在去二皇子府的路上遇到宁国公主,宁国公主以其「粗鄙无礼」为由,私自吩咐丫鬟给烟罗掌嘴,还将她推下了河!”

张晚霁骤地心中一沉。

宁国公主是温妃的女儿,温妃嚣张跋扈,有其母必有其女,宁国公主也是养成了一副娇蛮泼辣的性子。

今朝,宁国公主胆敢这般肆意妄为,肯定是出自温妃的授意。

温适被退亲,让温妃颜面无光,她不敢在恭颐皇后和成康帝面前造次,就借子女之手,来报复自己是吗?

张晚霁跟烟罗赶去金明池的时候,肇事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公主府里的小厮将天香捞了起来。

适逢天寒地冻的时节,天香冻得瑟瑟发抖,被救起来时还俯首告罪道:“对不起,殿下……二皇子送来的东西被宁国公主拿走了,她说,要拿回那些东西,让殿下亲自去昭化宫寻她……”

张晚霁将带来的毯子裹在天香身上,天香的脸高高得肿起来,看来挨了不少巴掌。

宁国公主本身就不是善茬,恃宠善妒,处处同她争抢东西,几乎到了目中无人地步。

去岁生辰时,成康帝就送了张晚霁一串由十三颗珍珠连缀而成的颈链,珍珠乃是由从西域采珠人潜入深海所获,委实珍稀不已,当时便是由天香与烟罗捧护着送入公主府,但宁国公主的侍婢半道截住了她们,说主子也想差人打造一对珍珠项链,想参照这珍珠颈链的款式,说是要拿回昭化宫看看。

谁也没想到,这一串珍珠项链入了昭化宫,就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宁国公主一口咬定是烟罗天香二人,弄丢了成康帝送给柔昭帝姬的礼物。当时张晚霁不想将这件事闹大,捅到了帝后面前那该是多扫兴。又顾着姐妹之间的颜面,没有特意遣人去她所栖住的宫殿里搜查。

上一世,张晚霁一直百般忍让,当一个不争不抢的温柔妹妹,但事实证明,越退让,旁人只会觉得她越软弱、越好拿捏,越会让旁人得寸进尺。

宁国公主缺这些金银饰器吗?

自然不缺。

但这位长姊总是觊觎她的东西,但凡她有的,一定要争夺过去,若是得不到的,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张晚霁得不到。

烟罗忧心忡忡道:“此事要不要告知皇后娘娘?”

张晚霁摇了摇首:“没有必要。”

本来想着要集中心力去对方张家泽,但面前横亘了这一对温家母女,不过是几颗绊脚石,凭借她一个人就够了。

烟罗和天香俱是不可置信:“殿下,你要亲自去昭化宫?”

这如何使得?

那昭化宫就是龙潭虎穴,张晚霁进去焉能安生?

万一有个好歹,帝后怪罪下来怎么办?

沈将军那边又如何交代?

张晚霁道:“区区一个婢女,敢打我的人,是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若是就此忍辱吞声,只怕他们日后更加肆无忌惮。”

尊严都是自己挣来的,又岂有忍让出来的道理?

更何况,从鬼门关走过了一遭,她如今连弑人都不怕,更何况是应对一个只会玩些掌嘴招数的跋扈长姊?

她已经不是畴昔的柔昭帝姬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天诛地灭。

回到去后,张晚霁先吩咐烟罗去准备了冰块给天香敷脸,接着,独自去了一趟后院。

院中莳植了不少耐寒的花草,张晚霁的视线在此间逡巡好一阵子,最后捻起一撮茱萸,将残留在枝脉叶瓣的素雪掸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揣于袖裾之中。

翌日晨早,昭化宫。

今日没有昨日暖,穹空是一片绵延的阴灰色,宫女抱琴服侍宁国公主梳妆穿衣。

宁国公主从那一支首饰盒里捻出那一枚玉镯,成色极好,造相极佳,她小心翼翼地穿戴手腕上,越看越是欢喜。

现在,这一枚镯子是她的了。

抱琴略有隐忧,道:“圣上将柔昭帝姬指婚给沈将军,听闻对方有「铁面阎王,少年杀将」的称呼,很难对付,若是柔昭帝姬在将军面前吹了枕边风,那该如何是好?”

“我那十三妹性子软,找个时间跟她谈两句,她就不会挑事了。”

“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柔昭帝姬敢当众逃婚,前日又寻圣上退了婚又赐了婚,简直叫人匪夷所思,她这些行径古怪之处很多,殿下要不要留个心眼儿……”

宁国公主幽幽乜斜了抱琴一眼,抱琴自知失言,忙收了嘴。

其实,听到张晚霁逃婚这件事,宁国公主确乎吃惊不小,如此刚烈叛逆的行止,根本不符合柔昭温婉的风格。

前日退婚一事传来,让温妃在母家面前颜面尽失,气得在宫里砸了不少东西。

温妃说到底是个才人,这么多年只有宁国公主一个女儿,未曾给帝王添过子嗣,这与帝后感情厚笃有所关联,倘若此番张晚霁与温适的婚事成了,温妃就不再屈居于才人之位,甚至有可能得到帝王垂幸,后面添丁未尝没有可能。

但是,这一棋局全被张晚霁逃婚一事全打乱了。

宁国公主也没少受殃及,窝着一肚子火,昨夜出去散心就撞见了烟罗。

呵,她怎的会轻易放过报复的机会?

须臾,殿外传了一阵通禀声,说是柔昭帝姬见谒。

说曹操曹操便到。

“看,这不就自动上门来了吗?”宁国公主慵懒地斜倚在榻上。

她看到了柔昭帝姬迎着晨暾的光泽进了来,穿着梨花白蝉纹襦裙,长发以雕花珠簪束起,温柔又清旷,一颦一笑生动妩媚,像是从水墨画中款款行出。

宁国公主敏锐地注意到,张晚霁的妆容与以往不太一样了,妆色愈发秾纤夺目,气场添了一丝压迫感。

宁国公主竟是生出一种形惭自愧的感觉,很快地,她就将这种念头镇压下去。

张晚霁是一个人来的。

宁国公主道:“我还以为十三妹会找沈将军来撑腰呢。”

她晃了晃手腕,玉镯在烛火的照彻之下焕发出熠熠光泽,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张晚霁笑着摇摇首,道:“我此番来谒,不是拿回镯子,是想送给三姊一样东西。”

她摸出一撮茱萸,在宁国公主困惑注视之下,道:“不实相瞒,这一枚镯子曾是公主府里一位女婢的遗物,戴死人的东西毕竟不吉利,我怕三姊蘸了不干净的东西,遂摘了一丛茱萸,为你辟邪。”

“什么?!”宁国公主瞠目。

张晚霁眸露一丝戚色:“说起来,此婢还是三姊两年前推落在河里的,名字刚巧也唤茱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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