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遭遇了刺杀，季卿时仍然没有忘记自己开旗的任务，秋猎乃是一国大事，再怎么样也不能出现差池，虽然赤月已经命丧黄泉，但好在有萧玉观这个打猎能手帮助她刺中山羊。

待萧玉观给她打到山羊之后，便不知怎么回事面露难色。

季卿时本想让萧玉观同她一起走，却没想到萧玉观仿佛还有其他事情尚未完成一般，还没来得及与季卿时告别，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待季卿时回到秋猎场后，规规矩矩的交上山羊让秋猎顺利开旗拉开帷幕，惹得众人惊异已是后话。要是刺杀事件没有发生，季卿时定会在意旁人对她的看法是否改观。

但是刺杀事件发生在她身上，这些旁人对她的观点已经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今日难得是个皓月夜，夜幕降临，月光簌簌落在秋猎场四周，夜色已深，经历过骑马射箭捕猎一系列活动的大臣早已精疲力尽，大多数都已经歇息下去。现下秋猎场上除却风声和轻微的马嘶，连树木枝叶摇动的声音也渐渐缓了下来，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声音。

现在正是季卿时与皇帝交谈的好时候。

今夜月光似乎格外垂怜季卿时，月影柔和，月色婆娑，银白色的光芒照在她身上，她外头单单披了一件青绿色的掐丝白鸟外袍，月光降临，倒是把她衬得出尘脱俗恍若神仙精怪。

即使刺杀事件实在白日发生，可奈何季卿时实在太会做面子，她尽量让自己的神色保持平静，装作刺杀事件从未发生过一般，任谁看都不觉得有问题发生，最多不过蛐蛐两声，为何太子回来的时候没有马匹。

夜色浓厚，她已经顺利来到了皇帝的营帐之中。

“皇儿，今日秋猎可还顺利？”皇帝早就知道季卿时要来，此刻正喝了汤药，斜斜靠在榻上，面前摆着烧得滚烫的金丝碳，炭火正正照着他的脸，眼睛深邃得似乎能看穿季卿时的所有想法，“我今日，听李和说，你回来的时候找罗太医拿了金创药，你的马匹没回来，我看你浑身也是狼狈得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

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炭火的味道不断升腾至季卿时鼻尖，但是季卿时没有感受到丝毫暖意，她的思绪被重新拉回了白日刺杀中。

血。

她手上很多的血。

不知道是刺客的血，还是赤月的血。

滚烫的血滴在她的手心，象征着不安的讯号。直到现在，她都能隐约嗅到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卿时？”

季卿时缓过神来，她朝着皇帝微微欠身，轻声说道：“回父皇，从开旗猎羊来说，还算是顺利，不过……儿臣在猎场中遇到了刺客。”

“什么？刺客？”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挣扎着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太子急切地问道，“什么刺客？你可曾受伤？可知是何人指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伤害你！”

刺客行动显然是有针对性的面对捕猎者，最开始捕猎的必然是秋猎开旗者，而开旗者的身份不外乎是皇帝或者太子两种。

如果皇帝勉强上了场，那下场会是什么样……

季卿时打了个寒噤，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她镇定了心，她察觉到皇帝情绪不对，现在反倒过来安慰皇帝：“父皇放心，儿臣拖了您的福，并未受伤，只是，儿臣已经将刺客的尸体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门派的字符，这很不正常。儿臣怀疑此事绝非偶然，定是有人蓄意为之。”

刺客在秋猎这种场合出现本就不同寻常，而且事后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刺客的踪迹，那更是疑点重重。

刺客到底是要针对谁？

到底是谁派来的。

这些都是悬在皇帝和储君上的一把利刃，可怕的是，根本不知道利刃背后者到底是谁。

皇帝叹了口气，金丝碳不断燃烧，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火花闪烁，絮絮道：“现在正是秋猎的时候，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就算有人恨得想杀朕，也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朝堂上的人并不傻，他们即使不服当今的皇帝，想要摆弄自己的权势，那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此目的性强的贸然对皇帝动手。

皇帝在这个时候驾鹤西去，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谁会希望皇帝驾崩呢？

皇帝驾崩，群龙无首，天下动乱，豪族必定以争抢皇位作为目标，民生凋敝，那……最得意的应当是外族。

“父皇……”季卿时蓦然想到了这一点，心里腾地升起了寒意，“如果不是朝中人所为，反倒是外族作祟呢？”

秋风大作，来自秋夜的寒顺着未关紧的窗户顺势进入屋内，燃得正旺的红烛在寒风的击打下摇曳晃荡，父女脸上均是晕黄的，闪烁的光。

季卿时将目光投向皱着眉的皇帝，询问道：“父皇，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皇帝也想到了季卿时说的情况，只是边疆情况复杂，在短时间内不可能理出一个正确的头绪来，沉默了片刻，最后缓缓说道：“按你这样说，那需得去边疆看看。你也知道，此次秋猎，也是为了招募边疆安抚使者，边疆局势复杂，需要有能征善战之人来镇守。”

“只是……我没想到，外族人居然来的这么急切。”

季卿时微微颔首，她自小长在京城里，哪里经历过今日这样直白的血腥。

秋猎场此刻万籁俱寂，唯有秋风的嘶嘶呜咽，接连不断的风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季卿时能够感受到寒风钻进她的脖颈，倒是放大了她脑海的清明。

最后，她听到自己说：“父皇，我想见见萧玉观。”

秋夜逼近，每个营帐都已经暗了下去，而季卿时正坚持站在萧玉观营帐外，告知了外头的小厮，要他出来两人见个面。

现在虽是秋日，但是也耐不住猎场的凛冽萧瑟，季卿时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掌心微微刺痛，仿佛沙砾的尖锐已经刺破了她的外皮，径直去了里头敏感的神经。

冬融还没见过自家殿下这副样子，禁不住小声嘀咕营帐里头的萧玉观不懂规矩，正准备抬手收拾季卿时身上的外袍时却被她挡住。

季卿时并不喜欢被外袍束缚的感觉，就好像是她的真实身份，被太子这颗蜜糖束缚住了一样。皓月当空，月色皎洁，季卿时望着天空中那轮朦胧的月亮，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要季卿时说，她也说不清楚。

只感觉胸口被一块大石狠狠压制，沉闷得令她喘不过一点气来。

“这秋夜，当真是寒冷刺骨。”季卿时轻声呢喃道。

萧玉观的营帐内迟迟没有回复，冬融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季卿时，忍不住说道：“殿下，夜深露重，我们还是先回营帐等待萧将军吧。”

季卿时摇了摇头，她知晓请人帮忙的道理，通过下午和这萧玉观的简单相处，便能知道此人并不喜欢被规矩所束缚，他浑身上下都带着边疆的寒，和将军的野气。

如果不诚心，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毕竟，他认为，她是活不长的太子。

“再等等吧。不急。”

话音未落，营帐里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可惜隔着一段距离，季卿时实在是听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什么“什么太子我才不去！”，“我可是边疆回来的！边疆血气！那太子懂吗？”之类的话。

果然是他的性格。

不知为什么，季卿时心里蹦出这样一段话。

冬融明显是听清楚了营帐中的话，她家太子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登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这将军怎么满口胡言乱语！殿下，我们真不用给这人面子。”

冬融话音未落，营帐里便有了新动作，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出来了？

季卿时慢慢地朝着看去，只见萧玉观身披黑色大氅，脸色不虞地正朝她走来。

“你……”萧玉观出来时的脸色本是面带寒霜，直到看到季卿时那一瞬间才面露诧异，语气满是不可置信，“啊？你居然是太子？那个病弱的太子？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总算出来了。

季卿时没有在意萧玉观说的话，她看着他深棕色的眼睛，拿出最擅长的微笑，朝着他表露最亲和的姿态，浅笑道：“萧将军，巧遇。”

“你今日走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问些问题，既然见面了，那我们借一步说话吧，我想知道外族最近在边疆做了什么。”

她的笑容更加灿烂，夜晚的秋风慢慢吹起她的鬓发，倒是显得她在月光下宛若天上谪仙，不过这位谪仙说出的话却是难得的直白：

“萧将军，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会和你一起去边疆。”

萧玉观被眼前的笑容晃了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