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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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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直烧着炭火,是以窗户并未合拢,半开着透气,那只麻雀应当是从窗缝中飞进来。

越岁宁走到窗边,探手摸了摸已经断了气的鸟,羽翼之下尤有余温,应该是刚死不久。

越岁宁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越岁宁低头,迎冬抬头,两人对望了一眼。

“迎冬,簪子给我一下。”越岁宁突然像是回过神来,带了几分莫名恐惧。

迎冬愣愣的,摸索着摘下头上的银簪,递给越岁宁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越岁宁心里很不安,将簪子插入姜茶中,过了片刻拿起,银簪尖端赫然黢黑。

“啊——”迎冬悚然色变,吓得失声尖叫。

越岁宁忙扔了簪子,一把捂住迎冬的嘴,摇头道:“不要惊动别人。”

“姜茶里有毒,是谁要害公主?”迎冬声音颤颤的,夹杂着哭腔。

越岁宁心里很乱,摇头说:“不知道。”

很多人都有杀她的动机和机会。燕楚七公主憎恶云秦人,恨不得将她初之而后快;刘春洁为了保护太子,将替身之事按下去,也有杀她的可能;定北王主战,将她毒死嫁祸给燕楚人,趁机向燕楚出兵……

此时的定北王府,人人都有杀她的可能。

到底是谁……她也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力反抗,这一次侥幸逃脱了,那下一次呢?

她在明,谋害她的人在暗,防不胜防。

原以为即便冒名代替太子出使,只要她小心谨慎不暴露身份便稳当了,没想到还是刀光剑影不止。

才到宁州便如此,前路漫漫还有多少荆棘。

她人弱势微,要活下去,只能暂时求救于人。

想到这里,越岁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升起一阵绝望,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并无人可以依靠。

浮光掠影间,一道矜贵若云间月的身影闯入脑海。

——谢执玉。

他适才的承诺言犹在耳。

越岁宁双手紧紧交握在袖中,有些踟蹰。

她跟燕楚人,能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不过的,否则身份一旦暴露,便是灭顶之灾。

她可以信任谢执玉吗?

越岁宁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起,心上忽然升起茫茫。良久,她轻轻咬了下唇,让迎冬取来她的斗篷。

谢执玉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已救了她两次,如若连他都不能信,那她真不知该向谁求助了。

她的命一向不由自己,如同柳絮,风往何处吹,她便飘落何处。

可她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暮色隐隐笼罩下来,月亮冷冷清清地挂在天上,洒下的清辉落在庭中桂子树上,照得叶片透亮似玉。

望春山这一方小院,云卷风静,唯有桂子树仅存的几片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衬得这夜愈发阒静。

谢执玉穿着一身寒风叠翠的灰绿袍,袖口挽了几圈堆叠在肘部,正坐在案前执笔作画,不时有桂叶飘落在纸张上,也未惊扰他的专注。

公冶静从外头进来,见谢执玉正在作画便立于一旁,等他停笔了才上前开口道:“殿下的画技更加精进了。”

“多亏先生教导有方。”谢执玉笑得爽朗。

“教导有方也得殿下肯费功夫去学才行。”公冶静目含赞许,缓缓道:“这几日臣跟云章在宁州城里的转了转,如今宁州府衙、慈幼局、驿站都住满了难民。”

“城中百姓对越子健父子赞不绝口,据说城中若有天灾人祸,越子健父子俩都会亲自抢救百姓,许多时候都在难民营中与受灾百姓同吃同住。故而他们俩在宁州威望极高,振臂一挥,便有千千万万人趋之若鹜为其摇旗呐喊冲锋陷阵。这也是宁州守军难攻之根本,宁州上下一体,全民皆兵。民心成城,故而坚不可摧。”

“幼时先生教我,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看来确有道理。”谢执玉道。

公冶静也道:“定北王坚守北地几十年,将荒芜边陲治理成商贸重地,自然有他的长处。这次绕道宁州,虽耽误了些功夫,不过也算深有所获。回头我将咱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整理成册,呈交陛下阅览,于燕楚兴邦定国是大有裨益的。”

“辛苦先生了。”

两人正说着话,信源进来禀报:“殿下,越显在外求见。”

“请他移步花厅。”

谢执玉朝公冶静笑笑:“云章和颍川之前总说越显骄矜无礼,但打了几次交道下来我倒觉得他本心不坏,应是秦帝与皇后只这一个儿子,从小有些宠坏了。”

“宠坏了”三字他说得很轻,轻得就像唇齿间含着轻盈雪花,小心翼翼怕它融化。

说越显骄矜无礼的那些事都是云章颍川他们私下打探得知,公冶静与他相交甚少,只在使臣入京那日他来迎接和此后几次宫宴上见过。

他对越显没什么看法,只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的确是宠坏了,都到燕楚为质了,还要带上侍妾随行。不过这一点你应该向他学习,这个年纪了,身边终归还是得有个伴。燕楚你没有寻到心仪的女子,那便在云秦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哪有男子二十还不娶妻生子的?身为一国太子,身边干干净净的,连匹母马都不骑。

血气方刚的年纪,整日里沉迷于行军打仗,谋划大局,过得跟代发修行的老僧一样,凡心淡泊。

公冶静真怕繁重的国政使他丧失凡心,老眉顿时蹙了蹙。

谢执玉笑了,将风吹落在画纸上的桂叶拂开,轻声道:“先生常说,事缓则圆,人缓则安。如今自己怎么着急了?”

公冶静想要反驳,谢执玉已经起身去往花厅。

越岁宁站在花厅中,听到院中响起脚步声,抬起头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线细密,为谢执玉的眉眼铺上淡淡银色,本就深邃明朗的眉眼就像绵远巍峨的青山。

他看了眼站在灯下的越岁宁,少年清瘦疏朗,如松如竹,一时有些怔住,片刻后眸光微微低垂,步上台阶抖落肩头雪。

越岁宁走过去与他揖了一礼,唤了句:“殿下。”

“越兄无需多礼,唤我明霁便是。”谢执玉径直步入屋内,在案边坐下,扫了眼她被大雪湿润的鬓发:“越兄冒雪前来,所为何事?”

她小声说:“我有一事与明……”

想到他刚说的话,她顿了下,“明霁”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还是喊不出口,跟他一般称呼道:“我有一事与谢兄商量。”

谢执玉点了点头,伸手取茶盏,没想到盏中空空如也。越岁宁稳一稳心神,才迈步朝谢执玉走去,拎起精美的银壶,给他倒了盏茶。

“午后谢兄跟我说,若我有所求,你必有所应,这话可是当真?”

屋中灯火葳蕤,落在她身上,她有些心虚地眨着眼,纤长浓密的眼睫扑闪着,像是翩跹摇曳的蝶。

“君子一言,如重千金。越兄但说无妨。”谢执玉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越岁宁转动眼睛,望向谢执玉。他年轻俊逸的脸庞逆着光也依稀可见优越轮廓,硬朗却不锋利,威严里又透露出温和矜贵的弧度。

多年行军生涯并没有让他染上腥风血气,反倒因为见惯厮杀残斗,而愈加慈悲怜悯,令人对他放下戒备,满心信任。

他原不用对自己承诺什么。

既然言出,其诺必践。

“我对燕楚风情民俗一无所知,恐怕到了燕京要贻笑大方。是以……”越岁宁仰着头,忐忑地问:“我能跟着你了解燕楚风俗人情吗?”

“了解燕楚风俗人情?”这是谢执玉意料之外的回答,越显被养得很娇气,他以为他会求要维持在云秦的尊荣、体面的生活,“这倒也不难,公冶先生他们随行带有描写燕楚风情的书籍,明日我让他们给你找一些。”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可在性命面前,什么颜面、尊严通通不算什么,她飞快眨了眨眼,接过话尾:“谢兄可能有所不知,我在看书上委实没什么天分。我想的是,若是能与谢兄同吃同住,或许能更快了解燕楚……”

硬着头皮说出这番话,一抬眼,对上谢执玉审视的眸。

谢执玉审视着越岁宁水光堆叠的眼,企图看出一点诡谲之色。

可是没有,她的眼睛干净澄澈,没有心机,更不会藏匿心事,就像是一张透着光的白纸,轻易便让人看透。

她的眼中没有阴谋和算计,反倒堆砌着莫名的忐忑和不安。

谢执玉不由哑然失笑。

越岁宁也弯起水涔涔的眸子,跟着也咧唇一笑,只不过笑得太僵硬,教他读出了几分苦涩和讨好的意味。

看上去很可怜,像冬日里无家可归的幼犬,毛茸茸小巧一团,啃着你的袍角,用水汪汪的眼睛巴巴望着你无声乞求你带它回家。

可怜,让人不忍拒绝。

“越兄有心了,既是如此,明日我便让他们将我隔壁厢房收拾出来,你与我同住吧。”谢执玉终归还是应了下来。

越岁宁忙道:“谢兄,不必麻烦,我就在你房中的小榻上凑合便是。之后上路了,未必处处方便,我也应提前适应才是。我这就去取我的寝具,今夜便过来叨扰请教。”

外面群狼环饲,谁知一夜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她惜命,赌不起,好不容易求得庇护之所,枉死就可惜了。

越岁宁扔下这句话便急匆匆回去收拾东西了,谢执玉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手指揉了揉眉心,片刻后唤来信源,吩咐道:“将我屋中收拾一下,越显要过来与我同住。”

信源眼睛都瞪圆了,看了看南国太子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太子。

“他睡何处?”信源问。

谢执玉这才想起,为了看书翻册方便,他之前让人将屋中的小榻挪了出去,换了张颇大的书案,所以他的屋中只有一张床。

谢执玉一盘算,他们在定北王府住不了几日,折腾来折腾去未免麻烦。况且这屋子里那张长案实在太大,添了小榻无论是仍用这张长案,或是换成两张小案,屋中都会显得局促。他的床足够宽大,倒也够两人用了,大家都是男子,为求方便挤一挤也无事。

“我床上。”谢执玉点头道。

信源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脚后跟一提,就听话地安排去了。

只不过心里有些忐忑害怕,七公主嫉恶如仇,恨不得生吃云秦皇室下酒。那祖宗若是明日知道南国草包登堂入室,跟太子殿下抵足而眠,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越岁宁回自己院里,只稍微收拾了些寝具便带着迎冬匆匆去了望春山。信源将迎冬安置到了后院,又领着越岁宁去谢执玉屋中。

一进门,她先看到了一张巨大的书案,案上摆放着许多书籍文册。屋中陈设极其简单,仅一案一桌一床,她环顾了四周一圈,她的小榻呢?

“越兄。”一道温润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方才忘了与你说,我屋中无榻,可能只有委屈你跟我挤挤了。”

越岁宁脑子里嗡嗡的,下意识紧张地抿了一下唇,调了几息才转过去对谢执玉挤出抹笑:“叨扰谢兄我已经很是不好意思,还、还要挤你卧榻,实在是不安……不如我打地铺。”

谢执玉坦然一笑:“越兄客气,行军途中条件有限,我与将士同住也是常有的事,行军的床还没这一半大,也对付过来了。”

越岁宁哭笑不得,虽说跟他住一个屋是不得已之举,但她终究还是个女子,脸皮没有厚到可以坦然地跟男子同床共枕。

可她刚才说得天花乱坠,上赶着跟人套近乎,这会儿若是推三阻四,岂非惹谢执玉生疑?

她骑虎难下,一番权衡利弊,最终觉得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反正她现在顶着越显的名字,别人只知越显跟谢执玉同床共枕,又不会说越岁宁。

思及此处,她硬着头皮对谢执玉点点头:“那便听谢兄的。”

谢执玉笑着点点头,转身拉住她的手腕转身,“我让公冶先生给你先找了两套书……”

忽觉掌心的肌肤纹理极其细腻,触手生温。

低头扫一眼,少年腕骨伶仃细瘦,嫩白如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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