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的云坠落地面，细碎的羽翼浮光漫山遍野。

红马、灰马以及黑马的巨骑士变作巨大的骷髅石像，屹立在多隆城外，不像是攻击的遗迹，反而像是沉默的守卫。

卡纳斯和艾忒尔回到了新多隆城，曾经拒绝过天国使者与天启骑士的、古朴的黄铜色城门在他们面前敞开，灰白色的荧光屏障像是布帘一样被人掀起。

一个小小的影子像是炮弹一般从城内冲出，在卡纳斯和艾忒尔看清来人的一刻，他瞬间扑进了二人的怀里，夏那昂首，露出泪水盈眶的眼睛，“太好了！你们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卡纳斯捏住了夏那的双肩，把他拎起来放到远处，与自己和艾忒尔隔着一臂的距离，“呦，你们应该在天启骑士变成石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看见夏那还想往前扑，卡纳斯用手抵住了对方的头，抑制住夏那的脚步。

夏那终于平静了一点，他站在一臂以外，低低地反驳着，“不，这不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艾忒尔一眼，看见艾忒尔眼中如出一辙的平静，夏那意外地从那抹平静中得到了一些勇气，他对准了卡纳斯的双眼，鼓足勇气，“多隆城没有事，不代表你们没有事。”

卡纳斯好像突然被烫到一样，面上的笑容霎时冻住，但那只是一瞬，转眼间他就靠倒在了艾忒尔的身上，埋住自己的脸，“艾忒尔，我有点头疼，是不是刚才泡在水里的时间太久，所以着凉了？”

艾忒尔一僵，颈边感受到的呼吸热气让他格外不自在，他用手抵住卡纳斯的头，将对方的脑袋挪开一点点，严肃地说：“不要装模作样。”

“艾忒尔……”卡纳斯拉长了声音，他反手抓住艾忒尔手，让对方把掌心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你摸摸，你摸摸，是不是比平时烫了一点点。”

艾忒尔皱起眉头，伸着手认认真真地贴紧卡纳斯的额头，再三确认了几次，“不，也没有变烫。”

但是当他看见卡纳斯故作出来的可怜兮兮的表情的时候，情感在这一刻压过理性，让艾忒尔脱口而出，“好吧，你的确是病了。”

“没错，我病了！”卡纳斯即刻精神抖擞起来，他推着艾忒尔往前走，掠过了夏那，还有晚一步来到城门处的威勒等人，“所以我们赶快回家吧。”

一边走着，他一边回头在艾忒尔看不见的地方向夏那做了一个鬼脸。

夏那看不懂，夏那不明白，夏那只好向威勒求助，“威勒先生，装病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吗。”

“呃。”威勒捂住了夏那的眼睛，“不，不是那样的，好孩子不要学。”

*

等越过所有赶来迎接的人之后，小屋的木门嘭的闭上，温暖的火光取代一切寒凉的冷风。

艾忒尔拂掉卡纳斯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好了，我们已经离开那里，你不需要再装了。”

他有点生疏地解开长西装的纽扣，坐到沙发上。

卡纳斯终于摘下‘啊，我好虚弱’的表情，虽然他装的一点也不认真。

他向艾忒尔眨眨眼，“哪有，如果不是我，你说不定还被困在他们的包围圈里，你觉得你擅长摆脱他们吗。”

艾忒尔回想了一下过往的经历，然后无比耿直地说：“他们说不过我。”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卡纳斯的面具，“你不要拿我当挡箭牌，你应该去接受他们的善意。”

卡纳斯躲在心脏的小人咚地中箭倒地，他摩擦着自己的牙齿，定定地看着艾忒尔，脸上神情肃然且端正，湛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点若有似乎的强硬，让艾忒尔突然想起在地下坑洞中卡纳斯吐露心中秘密的情景。

艾忒尔耿直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他僵直着自己的脊背，任由自己一寸一寸地陷进沙发里却不敢动弹，生怕卡纳斯再说出一些惊人之语。

见到艾忒尔的僵硬，卡纳斯眼中的强硬瞬间消弭，淬进笑意，“好吧，艾忒尔，我去接受他们的善意，反之同理，你应该——”

艾忒尔及时伸手拦住了卡纳斯转身的脚步，语速飞快，“不，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们已经离开那里了，谢谢你帮我摆脱他们。”

“嗯嗯。我知道了，我不去他们那就是了。”卡纳斯轻松地点头，但是依旧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

“卡纳斯！”艾忒尔喊出声，他猛地站起来，拦在卡纳斯的前方。

见到艾忒尔的表情，卡纳斯无辜耸肩，他举起自己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捞起的棕熊皮，“我只是想出去再把它处理一下。”

他笑意盈盈地凑近艾忒尔，“你想到了些什么。”

“不，我什么也没想。”艾忒尔推开了木屋的门，将半推半就的人送到门口，“你快去处理它，祝你好运。”

卡纳斯被推到了门边，他扒住门框，脚下就好像生了根，“那我回来的时候需要去接受他们的……”

“不，不需要，完全不需要。”艾忒尔当机立断地说。

当艾忒尔好不容易才送走了卡纳斯，刚刚瘫倒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又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刚刚坐定的屁股登地弹起，他快速地扑到门前，哐当一声打开门。

“我说过不需要——”

声音在看清楚敲门者的脸的时候戛然而止，艾忒尔收拾好自己脸上表情，霎时恢复往日神态，“是你，威勒。”

站在门前台阶前的威勒露出一时的惊讶，但他心照不宣地照顾起艾忒尔的颜面，“嘿，艾忒尔，好久不见，实话说能看见你完完整整地回来实在太好了，不过，我当然相信你能做到。”

他眼尖地看见艾忒尔背后背着的一柄剑，“如果你都不能做到拔出格拉默之剑，那我觉得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做到了。”

威勒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天使就那样哐当哐当地从天上掉下来，超级壮观，但我就知道肯定是你的手笔。”

艾忒尔本能地摸了摸背后格拉默之剑的剑柄，他感到别扭，干脆利落地出声，“你来找我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吗。”

威勒兴奋的话突然哑住了，他沉默下来，稍微显得成熟，“我是……我是来向你和卡纳斯告别的。”

“你要离开新多隆城，回到威勒城邦？”艾忒尔问。

“不，不是。”威勒慌张地否定道，“新多隆城是我的家，我除了新多隆城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我不会离开它，也不想离开它，我虽然以威勒城邦命名，但是我已经不再是威勒城邦的威勒了。”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已是满脸的坚毅，“只不过，我有着自己的责任，我需要去了断一切。”

艾忒尔看着他，藏色的眼睛像是深潭，但并未让人觉得寒冷刺骨，而更像是大海，平静地可以包容一切。

威勒也从这片包容中获取了更多的勇气，令他本就坚定的心更加坚决，“不知道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身上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他们，想要杀死他们，想要把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的还给他们，让威勒城邦第二执政家族彻彻底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艾忒尔静静地聆听着，面对心怀怨恨的复仇者，他这么说：“你可以这么做。”

“不，我不可以。”威勒摇了摇头，“我发现我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我不能让另外一个无辜的人也承受我经历过的痛苦。”

他对上艾忒尔的眼睛，“艾忒尔，你觉得我这么想，对吗？”

“只要你心中无愧，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我和卡纳斯都会支持你。”

威勒失笑，“卡纳斯会支持我？他才不会有那种想法。”

他慢慢收了笑容，“不过他和第二执政家族确实有些矛盾，的确会支持我杀死他们，可惜我要辜负卡纳斯的期望了。”

威勒说：“我决定返回威勒城邦，我要回去复仇，但我不会覆灭对方的家族，也不会杀死第二执政家族中的所有人，我会以曾经第一执政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向主使者发起决斗，不死不休。”

他举起了腰间的长剑，“我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在磨练自身的剑技，如果死了，只能证明我技不如人。”

艾忒尔说：“倘若那个家族的子弟前仆后继地向你报杀死族人之仇呢。”

“我不会怕！”威勒坦然，“赌上我的名字与性命，我会了断一切，然后回到新多隆城，成为新多隆的骑士。”

威勒碧绿色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炽烈的火焰，“我会守护我的城邦，我不会再在天启骑士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艾忒尔。”威勒叫住了艾忒尔的名字，“你可以是新多隆的领主，也可以不是，我会永远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我不希望新多隆城成为你的负担。”

“我要踏上我的旅程了，我们会再见的，艾忒尔，也替我向卡纳斯告别。”

艾忒尔看着威勒渐行渐远的影子，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心，目光逐渐转移到身上漆色的黑衬衫上，领带上的宝蓝色异常夺目，与城邦时代截然不同的衣着刺痛了艾忒尔的眼。

最后，他握紧拳头，回首望见屹立在平坦草原上的小木屋，屋内的壁炉噼里啪啦地烧响，驱散冬日的寒潮。

“……负担？”

“新多隆城何尝不是我的家呢。”

微风吹散轻语，令它飘零在青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