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不断散发热意的晶球内部燃烧着，艾忒尔身上的法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恢复，如同血液一般流淌在身体里，冲刷着血管与肌肉，持之以恒地修复着艾忒尔左肩上的伤口。

卡纳斯向外投掷发亮的荧光矿石，瞬间照亮抛物线的路径，最后咚的一声掉进下端湍急的地下暗河之中，映出满河的翠绿。

他观察着被水流冲刷而出的板页岩，半响，走回到艾忒尔的身侧，“涨水了，估计用不了多久，这片高地就会被淹没。”

卡纳斯看见艾忒尔动了动挣扎着起身，干脆利落地伸手把艾忒尔拉了起来，他迁就着艾忒尔左肩上的伤口，神色间却难掩担忧，“你还行吗。”

艾忒尔唇色苍白，但还是嘴硬，“已经止住血了，我没有任何问题。”

他强硬地控制着自己疲软的双腿，踉跄着站到高地的边缘，等他走到了那里，无力的双腿已经绷得笔直，他纵目远望，看见变成一座枯骨石山的妖精，灰色的岩石与深坑的石壁相接。

“守护着门的妖精已经死了。”

地下的厅堂是空荡荡的一片，艾忒尔看不见任何门扉的影子。

除了——

艾忒尔的视线向下望去，看见汹涌澎湃的河水。

“嗯……传说里石中的妖精守护着那扇门，妖精的双足就踩在那扇门上。”卡纳斯看见妖精的遗骸被水没过，只露出组成上半身的岩块石山，不用提双足了，就算是妖精的大腿也完全被河流淹没。

“我觉得这场水会退下下的可能性有点小。”

水流漫上高地，浪花张牙舞爪地啃上艾忒尔的鞋尖。

艾忒尔用恢复的法力在自己的面前画了一个圈，“我们得下去。”

卡纳斯转眸，眉头再一次蹙起，“下去？你别忘记了你不会游泳。”

“就算不下去，这里也会被淹没。”艾忒尔画出的那个圈逐渐变得浑圆，透明的泡泡隔绝出一定的空间，边缘折射着七彩的光斑，他跨了进去，然后朝卡纳斯伸手，“来吧。”

卡纳斯定定地看了艾忒尔几秒，然后笃定地摇头，他按住那朵圆润的气泡，用手掌将它往内压缩，“你不用管我，把它再缩小一点。”

隔绝魔法所制造的空间越小，消耗的法力自然也越少。

气泡越缩越小，最终紧紧地贴合在艾忒尔的身体上，像是浮动着艳丽纹路的透明紧身潜水服。

艾忒尔妥协，“你这总算放心了吧。”

卡纳斯轻轻地哼了一声，他用陈旧的红围巾在自己的手腕上打了一个死结，然后又系到艾忒尔的右手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艾忒尔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的左臂，法力被他用以维持隔绝的魔法，身躯的自愈能力随之降低，他只感觉整半边身子都因为伤口的疼痛而麻木。

他悄悄地呼气，心不在焉。

“……嗯。”

二人同时潜入地下冰冷的河水之中，翠绿色瞬间冲进视野内，水流撞击石块制造出一片白唰唰的气泡。

卡纳斯顶着暗河的阻力向前游动着，在半途中，用手接过迎面撞上来的巨大石块，然后用力地甩去左右两侧，他能感受到红围巾勒住手腕上的牵扯力，另外一人的重量在充斥着浮力的河水中格外清晰。

“哒。”

他们已经游过了很长一段距离，卡纳斯的手摸上了石中妖精冷硬的岩块遗骸。

卡纳斯顺势向后转身，扯住红色的围巾就将艾忒尔拉了过来。

他在水里睁着双眼看向艾忒尔，左手向下指着，在确保艾忒尔接收到他的信息而点头后，他才继续顺着已经身躯的遗骸向下潜游。

妖精的岩石身躯巨大，时不时有如同尖刀般凸起的石刺与像是刀锋一般横据的板页岩，艾忒尔手心里握着那在他面前不断浮动的红围巾。

水下的能见度不算高，他的体力与脑力并没有恢复最巅峰的状态，因此只能看见宛若柱体一般垂直的妖精岩石遗骸，以及卡纳斯如同海藻一般在水中散开的银发。

亮晶晶、明闪闪，让艾忒尔想起了洁白的云。

突然，那朵云停了下来，紧接着露出了一人的脸，艾忒尔看见卡纳斯再一次扯住红色的围巾，他的视野不断地被白云所占据。

他的手被人握住，牵引着摸上了冰凉的圆形把手。

卡纳斯的湛蓝眼睛就像是会说话那样，‘那扇门，就在这里。’

‘明白了。’艾忒尔摸上了陌生门扉的把手。

然而，就在两人的手交叠摸上门扉的瞬间，灿烂的光突然在水下爆出，暴戾的冲击力瞬间引发剧烈的巨浪，朝二人席卷而去。

卡纳斯蹬上了妖精石块的躯体，将所有的波浪挡在身前，他在光与浪之中睁眼。

看见前处远方骤现的影子，一个、两个、三个……成千上百的石中妖精兀然现身，它们与人等高，有的盘踞在山洞顶端，有的潜伏在河流之下，有的藏匿在凹洞内里，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卡纳斯的情绪沉寂下去，他松开了摸上门扉的手，却正巧对上艾忒尔的视线。

七彩的光晕浮在气泡的表面，但是盖不住艾忒尔藏蓝色的眼睛。

艾忒尔感受到了卡纳斯的手离开了把手，‘你想做什么。’

卡纳斯面上是轻松的表情，他的手指向更仆难数的石中妖精的大军，‘不解决它们，谁也进不了门。’

艾忒尔的眼中充满着抗议，‘我拒绝。’

他的手同时放开了把手，拾出备用的魔法杖。

卡纳斯从艾忒尔的手里抽走了法杖，‘门外妖精的威胁已经明了，但扪心自问，我们谁不知道门内隐匿着什么样的危机，这么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激荡的浪花盖住了卡纳斯的眼，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但是他这一回是真的没有说假话，格拉默之剑对于卡纳斯来说毫无作用，他从来都不会关注这个，知道石中妖精守护着门已经算是他博闻强识了。

在法杖从艾忒尔手心里被彻底抽走的前一刻，艾忒尔骤然捏住了法杖的末端，‘……我还是拒绝。’

卡纳斯双指摁上艾忒尔左手手腕的命门，一用力，使得艾忒尔本就发麻的身体更加发酸，法杖完全脱离了艾忒尔的掌控。

‘而且你说过，会相信我。’

此话一出，艾忒尔的手指瞬间脱力，他感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在水下抽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卡纳斯用他自己说出的话噎住了。

‘……我会把格拉默之剑带回来。’

艾忒尔深深地望了卡纳斯一眼，然后向水底潜了下去，重新握紧门扉的把手，扭动着——

卡纳斯用匕首割断了鲜红的围巾，一双湛蓝的眼睛扫视着面前蠢蠢欲动的石中妖精。

他拨开水波，在河床上站定，将艾忒尔与门掩在身后。

门扉打开的异彩在他的身后乍起，劲风冲天而起，使得暗河霎时断流。

风与水无法动摇卡纳斯的脚步，卡纳斯正在守护着他心爱的宝物。

他张狂地笑着。

“放马过来吧，嗯哼，所谓的妖精？”

*

黑色，静寂的黑色，不同于地狱中黏腻而潮湿的黑暗，而是另一种黑暗。

像是虚无，像是空洞。

没有上与下的区别，没有前与后的差异，也没有左与右的不同。

艾忒尔就行走在这一片阒然的黑暗之中，披散着的乌发几乎与这一片黑色融为一体。

他没有看见任何的光亮，晕着光的气泡在他进入门中的那一刻起就砰地破裂，运转着的魔法同时陷入阻滞，似乎这一片地方不允许使用任何的魔法与力量。

但是，艾忒尔能感受到左肩上的伤痛兀地停歇，断裂的血管竞相链接，绽开的肌肉重新联结，割穿的皮肤迅速愈合。

他伸出手，张合着自己的左掌，确定了身体恢复如初，抬眸望去，仍旧是成片的昏沉黑色。

艾忒尔又垂眸，看见莹润的光自他的皮肤表层透出。

“艾忒尔——”

突然，虚空之剑，有一道空明的声音骤然奏响。从左面、从右面，从前面从后面从远处从近处奏响。

“是，我就是艾忒尔。”

“此处，就是你想要抵达的大地的核心。”

“是，大地的核心有一把剑，名为格拉默，我希望取得它。”

艾忒尔听到的声音是拥有着意识与智慧的生命，而艾忒尔愈合如初的左肩代表着发出声音的生命对他没有恶意。

至少，现在暂时没有恶意。

“只有地上的王，才配拥有地心的剑。”

“地上没有王。”艾忒尔陈述着陆地的事实。

虚空中的声音久久不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艾忒尔才听见一声轻笑。

“王剑的试炼已经开始。”

声音浮浮沉沉，四散开来。

“祝你好运，勇敢的冒险者。”

当杳然的声音终于落下的时候，浓烈的火霍然自一个小点爆开，紧接着动如雷霆，劈天盖地地烧光所有的黑暗。

艾忒尔下意识地抬臂挡住骤亮的光明，他能感觉到一阵聚光闪彻，火焰穿透他的身躯，没对他造成半点的伤害。

当他挪开手臂，看见的不再是空幻的黑。

而是炽烈的火山，滚烫的岩浆漫延，喷溅出流动的鎏金。

向远眺望，视野里满是此起彼伏的火山，漫山遍野的岩浆延展，映得天空一片金红。

艾忒尔站在唯一的高地之上，汗水顺着他的下颔滑落。

“滴——答。”

威勒伸手，接住自天边滴落的一点水，“诶，下雨了？”

“不是雨。”雷米诺位于威勒的身侧，他握紧了长剑的剑柄，任由剑柄上雕刻着的纹路与镶嵌的宝石膈在手心，他站在新多隆城高大的城墙之上，满是警惕的双眼无比紧张地注视着天空的乌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新多隆城周边的天空中就多出了连片低沉沉的厚重黑云，厚重得就要砸落到地上，但是，那片黑云却在新多隆的城邦外沿止步。

光束较日光更为璀璨，从信仰水晶高台处上升，可是，本应击穿云端的光束在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时突兀停歇，像是花苞绽放一般极广阔地扩展开来，又像是喷泉蓬蓬，将城邦笼罩在灰白色的光辉之下。

“威勒先生。”雷米诺压下音量，“能拜托你将老人和小孩安置在室内吗。”

威勒一愣，“可、可是。”

他挠了挠脸，尚未意识到雷米诺的如临大敌，“这里没有室内。”

“乌——”

“乌——”

雄浑而低沉的号角声自天陲震响，回荡在天地之间，沉厚的云裂开缝隙，洁白的羽翼垂落云端，圣洁的天使在云上列队。

在遥远的地平线处，巨骑士的影子隐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