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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归心似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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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空蒙,细雨又至。

等候的众人拿过蓑笠穿戴整齐,一片忙碌中,有人低声道:“侯爷又去哄赵姑娘了,他现在不就是那句什么,化飞爪勾为绕指柔?”

“是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贺永翻了个白眼。

“看他们那样,昨夜不像是发生过什么的样子啊。”

雷炎没好气道:“赵姑娘喊侯爷过去,不过是帮他擦药!瞧你们一个个思想这么龌蹉!”

“真的?”怀疑的语气,仍旧低低的。

雷炎压低声音:“真的!侯爷昨夜里一进来,一身药酒味。”

好一阵沉默。

车厢内,清焰听着外面那几人的议论,脸红得像刚煮熟的虾。

陆秦弓低低地笑,仍旧圈着她,道了句:“一会我去同他们解释清楚。”

清焰道:“解释什么,你就算磨破嘴皮子,在他们眼里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秦弓觉得清焰的话不无道理,便道:“你放心,他们不是嘴碎之人,又是我的左膀右臂,不会出去乱讲的。”

清焰腹谤:“左膀右臂是真,嘴碎也是真。”

陆秦弓见她并无愠色,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那我的手帕可以还我了吗?”

清焰杏眸圆睁,身子往外挪了挪,强调:“是我的手帕!”

“我捡的,就是我的!”陆秦弓耍赖。

清焰不理,伸手将他往外推。

陆秦弓巍然不动,腆着脸凑上前道:“手帕给你也行,你再给我绣个呗?香囊荷包都行,不拘什么。”

清焰看着他这副死皮赖脸誓不罢休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恍惚,谁能想到他冷峻的外表下竟藏着孩子气的一面。但她不知道的是,陆秦弓的这副不设防的模样,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好,那便绣个荷包罢,你且等着。”清焰败下阵来,柔声道。

不过一个小小的心愿罢了,答应他便是了。

陆秦弓满意了,嘴角被高高钓起,“要等多久?”

“总得回到上京再说吧?左不过…下月上旬吧。”清焰道。

下月上旬?那便是六月了……

陆秦弓突然沉默了,垂眸凝思片刻,面色渐转凝重。

“你怎么了?是伤口不舒服吗?”清焰扯扯他的衣袖。

陆秦弓如久梦乍回,他目光凝在清焰的脸上。明明是姿容冶丽的绝色佳人,双眸却如泉眼般明净清澈,那里头倒映着他的身影。

陆秦弓微微一叹,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将她拥入怀中,声音里尽是惆怅与不舍:“没什么,只是觉得要到下个月才能收到你做的荷包,未免等得太久了些。”

“怎会,十天半个月眨眼间便过去了。”清焰弯了弯眉眼。

往后几十年,她可以给他做数不尽的贴身小物件,介时他只怕会习以为常,哪能像现在这般稀罕呢。

陆秦弓闻言面上的不舍更浓了,他将清焰拥得更紧了,鼻端全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陆秦弓深深一嗅,再次确定此时此刻是真实的,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正乖顺地依偎在他怀中,而他,想永远留住这一刻。

但时间不会给任何人面子,哪怕是大名鼎鼎的镇北大将军。

“阿清,你以后想过怎样的生活?”陆秦弓柔声道。

清焰想了想,很快便有了答案:“继续学医啊。”

“然后呢?”陆秦弓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悬壶济世。”

“嗯?“

“……再生个一儿半女吧!”

“与谁?”短短两个字被陆秦弓染上一层笑意。

清焰只觉得双颊发烫,她恼羞成怒,道:“明知故问!”

陆秦弓爽朗的笑声自头顶传来,清焰只觉得耳膜微震,她侧耳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分外地令人心安神定。

良久,陆秦弓近乎呢喃道:“阿清,无论日后际遇如何,都不要忘了我。”

清焰疑惑,一向天大地大任我闯的陆秦弓怎么变得忧虑多思起来了?她抬起头,想看清他面上的神色,眼睛却被他落下一个吻。

清焰顺势勾住陆秦弓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嘴角,偎到他耳边道:“我最好的际遇,是你,所以,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你都得给我杀出一条血路来,谁让你是陆秦弓呢?”

是啊,谁让他是陆秦弓呢?

陆秦弓眼底凝着化不开的爱意,他就这么注视着清焰,慢慢的,眉梢眼角漾开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管他刀山火海,龙潭虎穴,还是向他逼近的死劫,闯过去便是了。他既能改变清焰的命运,便也能改变自己的。

这一世,他必须与她,同淋雪,共白首。

清焰见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雄赳赳气昂昂,心下虽不解,到底还是放了心,便提醒陆秦弓道:“大伙儿还在外头等着呢。”

陆秦弓嗯了声,依依不舍地放开清焰,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往外瞧,那几个倒没再交头接耳了。

直到车厢的门被打开,陆秦弓明显感觉到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还互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从马车上跳下,若无其事地接过贺永递过来的蓑衣披上,飞身上马。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下令出发时,只听陆秦弓道:“赵姑娘说,昨夜太晚了,怕影响大家休息,自今日起,你们若觉得身上哪里不痛快,可以找她,让她给你们瞧瞧,号个脉开个方子,按几下,都行。”

众人呆住,面面相觑。

看来他俩真听见了。

可是,别的他们不知道,这赵姑娘现在的医术就是个半桶水,不,只怕连半桶水也算不上,她要是给他们开方子,吃了不会拉肚子吧?

于是,一大半人骑在马上犹犹豫豫支支吾吾的。

陆秦弓一挑眉:“怎么,不愿意?本侯都身先士卒了,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啊。”

众人忙道不敢。果然到了晚间投宿时,几乎每个人都来找清焰号脉了,就算她诊不出什么,借此机会与未来的侯府主母拉近一下关系也是好的。然而,这一趟还真让清焰给号出了两个得了风寒的年轻人。他们当时只当是连日奔波身上乏了,哪曾想是被雨给淋伤了。

风寒清焰还是会治的,再说他们行军之人,底子好得很,一剂药下去,再休息一晚,第二天起来便又生龙活虎了。

而陆秦弓照旧缠着清焰,让她给他揉淤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陆秦弓是绝口不提韩奇了,是已,他少受了许多罪,至少清焰这次的手法轻柔了很多。

翌日一早,雨彻底停了,清焰一干人等到达了峡江上游,却发现洪水不退,泡过水的船只未能及时清理,无法通行。如此又等了几天,洪水终于是退了,陆秦弓身上的淤青也消了,他带领众人去码头乘船渡江。

清焰仍旧坐在马车里,她掀开帘子往窗外看,满目疮痍尽收眼底。江水混浊不堪,一片泥黄。许多屋舍沿江而建的人家要么房子被淹了,要么被冲了,旱田都泡成了水田,总之一个两个衣衫褴褛愁眉苦脸。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坐在道上望着自己曾经的家不住地流泪,旁边是她的丈夫,亦是一脸愁容。情况稍好一点的在拖家带口清理家中的淤泥,也是唉声叹气个没完。

清焰叹了口气,放下帘子。

“赵姑娘不必忧心,过几日赈灾的银两便会拔下来的。”雷炎耳尖,边赶车边安慰她道。

清焰听后,顿觉宽心不少。

前面便是码头,也是泥泞不堪,许多渔船被掀翻在滩涂边,船体已支离破碎,无论它们曾经来自哪里,而它们最终的归宿都在这里。

清焰不禁感叹,大自然是慷慨的,但也是残酷的,她可以任你予取予求,自然也能令你一无所有。

陆秦弓包下了一条开往南阳的货船,连人带马挨挨挤挤站满了整个甲板,这其中还有清焰的那辆青帷小马车。

船上几乎都是男人,清焰为了避嫌,便一直待在马车里。粗略一算,他们要傍晚才能到达南阳。好在陆秦弓这几日在城里给她买了许多零嘴与话本,纵使一个上午不下车,清焰也不会觉得烦闷。

晌午,陆秦弓带了船上的午膳与清焰一块儿用,很普通的清蒸小鱼干还有芽菜,胜在环境新奇,清焰也吃得津津有味。

陆秦弓见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双颊鼓鼓,活像只河豚,俊脸浮现一丝宠溺,扒拉了两条鱼干送到清焰碗里,问道:“够吗?不够我再去拿。”

清焰颔首,眉开眼笑。

陆秦弓笑道:“江水臭成这样,难为你还吃得这么香。”

清焰动作一顿,恍然大悟:“这臭味是从江水里散发出来的呀,我还以为船上死了只老鼠。”

陆秦弓道:“洪水淹死了许多牲畜,都冲到江里头来了,这片流域刚好水势缓慢,便都堆一块儿了。”

话音未落,一股若有若无臭味顺着风飘进厢内,清焰警铃大作,放下碗筷跑出去查看,只见一大片泥黄中,许多牲畜与家禽的尸体漂浮在水上,蚊绳忙得不亦乐乎。静与动,生与死在此刻有着强烈的对比。

“怎么了?”陆秦弓走上前,关切道。

清焰柳眉轻蹙,忧心忡忡道:“医书上有记载,年久湮塞,沟洫不通,气郁不泄,疫疠便生。如今这场洪水一冲,新瘟旧疫只怕已遍布整条流域了。”

陆秦弓心下一沉,忽而茅塞顿开。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怎么就没想到,是瘟疫!

他前世的死因,是瘟疫!

连日的暴雨所致的洪水不仅会令牲畜死伤,也一并将各流域多年的湮塞打通,湮塞所生的疫气便顺流而下,到达了京都。而他当年在京郊卫所,是第一批染上瘟疫的人,从感染到死亡,阎王只给了他短短三日时间,那三日,他一直口吐白沫,高烧不退。直至弥留之际,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乃瘟疫所致。

陆秦弓额角冒出冷汗,死前的种种痛苦仿佛又从身上碾过。他不知道在他死后,疫情是不是很快得到了扼制,但既然老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次他定要拼尽全力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他要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思及此处,陆秦弓转身注视着清焰,下颌线紧绷,眼底尽是纠结。他很快便做了决定。

“阿清,下船后,我会让雷炎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待一切平息,我再来接你。”

“不行!“清焰怔了怔,拒绝得斩钉截铁,引来同行侧目。

陆秦弓一叹,轻声诱哄道:“瘟疫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乖乖听话,我真的不想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眼下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你不能因一件尚未发生的事便擅自替我做决定。”清焰不容置喙道。

陆秦弓低头望着清焰,幽深的眸子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该怎么跟她说前世一事?鬼神之说本就见仁见智,若她听了,会不会更加认为他是为了支开她而说的谎言?

“阿清,这几天晚上,我连续都做同样的梦,梦见一个老神仙,他暗示我,让我速回上京,那里将会发生灾祸,他要我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陆秦弓垂下长长的睫毛,隐瞒前世一事,而是以梦为介,将即将发生的事对清焰和盘托出。

清焰眸光骤然一缩。

难怪他这几日总魂不守舍的,竟是因为夜里的梦魇。那么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清焰环顾四周,觉得这一次,她还是得信陆秦弓。

“既如此,那我就更不能丢下你,独自一人,苟且偷生。”清焰神色肃然地道。

陆秦弓摇头,对于她的话并不苟同,“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去冲锋陷阵。”

“所以,我在你眼里便是一个累赘吗?”清焰苦笑道,神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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