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灵还是低估了人性。

这个道貌岸然的恶魔指挥官压根不在意研究员的死活。

她刚张开嘴，指挥官就冲她举起了枪。

她不得不调出私藏的重型武器，一边躲避那恶魔闪现般的追捕，一边反击。

她以为常年居住在参天塔里的温室花朵，都长得白白净净，毫无攻击力，别说肌肉了，纤细的手臂在她强大的握力中或许会碎成骨渣。

她以为这个家伙也没什么战斗力。

炮火轰天，硝烟弥漫，楼与楼区之间笼罩着白色的烟雾。

在经过一片白绿相间菱形格纹的旗帜后，俞灵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她转过身，冲还在火光中的对方妥协道：“算了，你逮捕我吧。”

大不了又要在基地监狱里熬过漫长又无聊的劳动时光。

对方停在两米远的位置，头顶的旗帜在猎猎飘扬，听到俞灵的摆烂，不可思议地笑了：“如果你能够先把那支精致的银色手.枪放下的话，这句话更有信服力。”

俞灵将枪别回腰间：“基地还没有穷到扣押嫌疑人的个人财产吧。”

温序摇头：“基地不是幼儿园，不会没收小朋友东西后，还在放学时归还。”

楼群之间，乌泱泱的守卫军朝两人逼近。

温序又说：“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跟你的宝贝武器们好好道别。”

温序看上去气定神闲，甚至一滴汗都没有流，他那极快的移动似乎并不是依靠消耗体力来完成。

俞灵冷声道：“你看上去就像游戏里的开挂玩家。”

“很高兴得到你的称赞。”

“不，我的意思是，讨厌极了，开挂的行为令人作呕。”

对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俞灵轻轻晃动手腕——这是开启手环系统面板的应急手势。

【防护服能源耗用倒计时21h58min】

【您当日结算奖金将于00:00进入临时银行账户中】

【温馨提示：银行卡失效倒计时将于00:00同步开启】

“这位……参天塔长官。”俞灵收起全息面板，从旗帜背后走出来，仿生植物工厂的绿色旗帜成为她的背景板。

她一步步迈向温序，紧盯他露在空气中的黑色双眸：“我投降了，我认输。你们可以带我回警署，或是其他什么关押嫌犯的地方。”

她的头发沾了不少炮弹轰出的烟尘，在风中放肆飞舞着，步步紧逼的样子，很难看出是来“投降”的。

俞灵上下打量着眼前人的衣着，最终目光停留在他的腹部：“哦，这是你们这些高级军官使用的特殊手铐么？”

她的手向对方的腰间伸过去，对方似乎被她的大胆举动吓得怔住，一直保持站在原地未动。

“你会使用它吗？若是从出生就住在精英区的话，恐怕没机会接触守卫军的日常工作吧。”俞灵举起一只手铐，扣到自己的腕部，先前被钢爪磨出的痕迹再度被银亮的金属覆盖。

咔嗒。

“需要我教您怎么使用么？”她温热的气息扑到温序面罩下半部分，擦过他下颌处的皮肤。

咔嗒。

另一只手铐拷在了温序的手上。

没有反抗，真是稀奇。

“但愿我的野蛮举动没有冒犯到您，吓傻了么？”俞灵勾唇笑道。

黑色面罩下，男人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流露出愠怒之意：“现在最好闭上你的嘴巴，不要动。”

“因为什么？宵禁么？”俞灵轻蔑一笑，“我以为从其他区过来的人，会对宵禁时间很陌生呢。”

她说完这句话，系统音在耳边同步响起，想必眼前这个男人也听到了。

【系统提示：当前时间为晚上20:00整，防护服能源耗用倒计时21h，您已进入宵禁区域，请保持在室内活动，如您不幸逗留在室外区域，请禁止移动，宵禁将于次日05:00自动解除。】

宵禁时间开启，红外激光设备隐匿在楼区的各个角落，但凡有活动的人影，都会被激光雨瞬间穿透。

届时，所有人都会灰飞烟灭。

耳边落下一道短促的气音。

他被气到了，很好。

俞灵的声音从齿缝间滑出：“现在倒是有充足的时间。去感谢你们亲手创造的系统吧，在它们将你打成烂泥之前。”

温序咬牙道：“我不介意在这里完成对你的审讯。”

“请便。”俞灵语气轻松。

两人的声音近乎耳语，俞灵的唇靠在他的左耳处，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眼睛更像一块剔透的宝石了。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控制着眨眼的幅度 ，腰背依然笔挺，像是他身为指挥官最后的倔强。

“俞灵。你呢？我好像没有在新闻里见过你。”她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因为用不了24小时，她的个人信息会在系统中恢复初始化。

“温序。即使告诉你也不会在网页上搜到。”对方的眼珠轻轻转动一个角度，问了一个与审讯无关的内容：“你很关注基地新闻？”

“作为基地公民，这不是应该的吗。”

“三天前，你曾在西南海滨线岬角毁坏了一栋废弃建筑，情况是否属实？”

话题转变得还真快，俞灵回答：“属实。”

温序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躲避守卫队审查，并……对其使用侮辱手势，是否属实？”

“属实，不过，后一项那个也算罪行？”

“当然不算，但嫌疑人如果道德败坏，也是审查时的参考项。”

“我没有道德，你可以跳过这一步了。”

温序顿了顿，继续说：“在炸楼次日，你在网络论坛上煽动基地公民，发表消极言论。”

“这也算——”

温序打断她：“本来不算，但你的言论中提到了大量的违禁词语，如果你在这期间有查看过自己的论坛账号，不难发现该账号已经被封禁365天。”

那是个普通的话题讨论——

【如果某天你拥有了不灭之身，是否考虑做各项危险任务，为联盟做出贡献？】

警官抽取过她那条回答。

小鼠鱼：【那就不当人了，我要成为你们的末日，毁灭世界！创世主听令，过来迎接你们的亡！】

“……”

俞灵罕见语塞：“你知道的，论坛有回答内容至少三十字的要求。”

为了凑积分，她不得不水字数，一般都视当日心情而定。

而恰好，两天前俞灵登录论坛那天，正好是越狱后在垃圾场睡了一夜。

四周脏脏的，心情差差的。

从末世中建立起的系统，充其量只是临时庇护所，危机心理长久扎根在人们心中，虽然嘴上不说，但大家都很忌讳死亡。

随之而来的，是从城防区衍生出一系列小众玄学业务，高位者为了稳定民心，也就默许了这些业务的存在。

基地人口数量很少，生育率年年负增长，人人忌惮死亡。曾有人提议将自缢罪列入基地重罪法条中，提出自杀是重罪，将牵连亲眷上下三代，无法进入公民区生活。

对基地来说，生命本身也是一种资源。

基地对人类有至高无上的掌控权，必要时可以接管公民个人的生死权。

基地赋予他们生的权利，不容许他们擅自处置死亡。

据说，那则法案将于今年年底正式推行。

所以，俞灵的网络言论要真追究起来，也挺严重。

“以上行为违反基地秩序维护公约，城防部将对你处以罚款20000晶石，至少每周前往一次守卫所，接受公民素质教育培训，共计5课时。”

“我接受。”俞灵说。

“很好，很少遇到这么配合工作的嫌疑人了，”温序肯定道，“那么，还剩下最后一项。”

俞灵的耐心在一点点流失，这个开挂人都不会累的吗，一直不停地说话，仿佛他的大脑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永动机。

她不耐烦道：“还有什么？”

“我们查到你的基因报告存在异常，所以你需要重新做一次基因检测。”

“……什么？”

她也不是犯了天大的不可饶恕的罪，至于去翻她的基因档案吗？那可是每位公民在出生时做的检测，报告会终生封存在档案系统中。

而且，她这报告都异常二十多年了，难道从没有人质疑过？

温序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既然你已承认以上情况属实，那么，城防部将默认你同意接受基因审查，请吧。”

“现在？现在可是宵禁——”

俞灵话说了半截，猛地被一股重压扼住喉咙。

空气中存在着无形之物，让她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无尽黑暗从天际压来。

那些在暗夜里闪烁的红色光点，顷刻间熄灭。

所有的激光枪都失效了。

没有光，没有一丝光能从黑夜里透出来，而这之中唯一亮着的，只有她和眼前人的双眼。

黑而沉的双眸溢出深蓝色的流光，代码翻滚如波涛。

温序敲击耳侧，声音沉沉：“宵禁时刻已解除，请立即行动。”

俞灵张了张嘴，意识到那股扼制的力量已经消散，略带讽刺地说：“长官，你的异能真厉害，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

“尊敬的创世主。”

温序敲击耳侧的手指略微停顿。

城防部的首要责任就是维护基地安全，不可能拥有随意解除宵禁系统的权限。

这个人的地位与能力远在城防部长之上。

温序眼里的波动已经消失，恢复成浓黑的墨色，他否认道：“我是参天塔的军事指挥官。”

“你是希望我帮你隐瞒身份，称呼你为温上将吗？你的瞳孔可真漂亮。”俞灵微笑着说。

温序冷如霜色的额头终于出了层薄汗。

数据之眼是无法法被系统内公民看到的，创世主团队从未对外公开过任何信息，也无人知晓他们的能力。

可以眼前这个人，却能清晰地发觉他瞳孔的变化，看见他的数据之眼。

温序注视着俞灵的双眸。

她瞳孔也是黑色，更像是一片古老而神秘的深海，拥有冰冷而原始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