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侯府时，阎林瞥见管家带着几人，急匆匆奔出大门。昨夜那贼子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竟然能凭空消失，阎林约莫猜到那座院子里有古怪，再结合宁远侯的反应，他略加思索，便小心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究竟是何人物。

跟着一行人来到东市后，只见管家径直去往坊务司，不一会儿便带着一堆皂吏出来，兵分几路在坊市上搜查。

阎林分身乏术，便守在坊门前的茶摊上。

他一双鹰眼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逡巡，几乎快要放弃时，一辆行驶而过的马车让他眼前一亮。

“站住。”

阎林刚刚起身，一群皂吏便上前拦住了马车，一人道：“坊务司追捕逃犯，任何出坊之人都要经过查验。”

车内，张嬷嬷陡然一惊。

青兰坐在车辕上，怒目而视，“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这是武威将军府的马车，车上是将军府大小姐，何来的贼子？”

那人抬眼看清马车上的徽记，连忙拱手赔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武威将军忠君为国，大小姐自是不会与贼子为伍。”

说着便要放行。

“慢着。”一道而来的孙管家眯起双眼，出声阻拦。因二小姐出事，侯府与将军府结下仇怨，谁知道昨夜之事有没有常家的手笔？

“司正交代过，今日任何人出坊，都得搜查。不过是掀开帘蔓一观，常大小姐身为武威将军之女，更应当为表率才是。”

坊务司同行之人，吓得瞪大了眼睛，心中暗骂，这孙管家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若是得罪了武威将军，他倒是能溜之大吉，只怕他们这些人，就得吃挂落了。

青兰还欲再要理论，却被常明玉叫住。

“这位大人说的在理，缉恶追凶之事，我将军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青兰，便让他们搜查吧。”

孙管家一听，喜上眉梢，正要上前，又听常明玉幽幽道：“只是，我这马车上还有为太后祈福抄写的经书，慈安寺方丈开光之时特意交代过，要远离凶煞之气。你们要查可以，派个手上没沾过血腥的人前来。否则，坏了这些经书的佛光，扰了太后的福气，谁也担当不起。”

众人一听，谁也不敢上前，孙管家更是有口难言。一皂吏连忙道：“既有经书加持，想那贼人也不敢近身。”

青兰眉头一挑，道：“如此，我家小姐可能走了？”

“能，当然能。”那皂吏连声道，孙管家还想说些什么，被他紧紧拽住。此时，坊内突然有人高喊一声，“别跑，抓住他！”

孙管家一听，连忙带着人手追了过去。

阎林盯着那马车，目光幽幽，提步跟了上去。

马车内，蒋飞白环视一圈，并未发现半点经书的痕迹。再一次见识到常明玉张口就来的本领，他面色有些奇怪。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千金小姐的未婚妻，在还没有萌生退婚念头之前，父母终日在他耳边夸赞，他的未婚妻是一个娴静乖巧、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江湖风雨，他蒋飞白的妻子，注定不能是一朵柔弱的娇花。

可自从两人见面以来，常明玉的表现几乎和娴静这个词沾不上半点关系。先是利用他戏耍赖家母子，接着又威逼利诱他服下毒药听候差遣，便是行走江湖的女子，也少见她这么狡猾的。

突然，他耳尖微动眉头一皱。车后跟着之人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连他一时也没有察觉，恐怕是来者不善。

他正要出声提醒，却听常明玉朗声道：“何方宵小，还不现身？”

一串轻盈的脚步声翻飞，接着马车骤然一顿，只听外间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昨夜未能分出高下，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蒋飞白听出这人是昨晚宁远侯府那侍卫队长，顿时握紧了手中剑柄。这人功夫难缠，怕是不易甩脱。

他正心焦不已，转头却见常明玉喜笑颜开，掀开车窗朝车外招手道：“小师弟，好久不见。”

蒋飞白还没来得及收回错愕的表情，就听车外那男子道：“谁是你小师弟，我入门比你早！”

“好好好，入门比我早的小师弟，可否给师姐让个路，师姐还有正事要办。”

阎林被气得绷紧了嘴角，错眼间看见前方一道身影，瞬间脸色变得更臭了，一个旋身冲上了马车。

张嬷嬷也认出他是昨晚的侍卫队长，顿时吓得要叫出声，被阎林冷眼一瞪，浑身僵住。

阎林冷冷道：“不是有要事吗，还不走？”

唉，常明玉摇了摇头，吩咐青兰继续回府，又朝蒋飞白和张嬷嬷两人解释道：“他这人就是脾气凶了点儿，人不坏。”

阎林拧着眉不解道：“我明明都压低了嗓音，你怎么认出我的？”

“小师弟的声音，当师姐的自然铭记于心喽。”常明玉挑眉揶揄，阎林又被气得够呛，却不好发作，只能自个在角落里生闷气。

蒋飞白视线快速在阎林和常明玉之间扫过，听这意思，常明玉还不知道，她的好师弟已经为虎作伥了。

他暗暗调整坐姿，以防阎林随时暴起，伤了张嬷嬷。不料，一路平静，阎林什么也没做，只是搭了一段路就又唰的一下跳下马车，临走前还对他留下一句，“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蒋飞白有些莫名其妙，常明玉笑了笑，“他这人痴迷武学，想来是仰慕蒋大侠的身手。”

说着，她话音一顿，“不对，他刚刚说昨夜，昨晚你们交过手？”

大小姐，你终于记起这一茬了。蒋飞白在心中默默吐槽，点了点头，正色道：“他是宁远侯府的侍卫队长。”

“侍卫？你说他在宁远侯府做侍卫？”常明玉瞪大双眼，得到蒋飞白再三确认后，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阎师弟啊阎师弟，平日里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对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真是想象不出，他会屈尊给人看家护院！

蒋飞白忍不住打断道：“常妹子，他现在可是宁远侯府的人，你确定他不会走漏风声？”

听蒋飞白讲述完昨夜的情况，常明玉摆摆手，“他这人虽脾气古怪了点儿，但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

又过了片刻，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蒋飞白率先下车，四处察看周围环境。

车内，常明玉温言安抚张嬷嬷：“此处是我私下的产业，少有人知，嬷嬷可先住在此处。”

张嬷嬷仍旧忐忑不安，瞧方才常明玉和阎队长熟稔的模样，若她两人是一伙儿的，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

可又转念一想，若想取她性命，方才这一路上多的是机会，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夫人和小姐的冤屈还担在她身上，便赌上这一回。

安顿好了张嬷嬷，蒋飞白重新回到马车上，迎面被常明玉扔来一只小瓷瓶。

他一手抄住，问道；“这是何物？”

常明玉淡淡道：“解药。”

蒋飞白身形一顿，他起先还怀疑，先前吃下的并非毒药，只因那药服下后，身体并未有任何不适。直到月前一日，腹间突然剧痛难忍，服下常明玉派人送下的解药后，方才有所缓解。

谢二小姐死因已查明，他得快些通知表弟，交换出刺杀的买家，好早日摆脱控制。

*

刑部，徐慕笙又看了一日卷宗，刚出门就被厉南星堵在了角落里。厉南星气势汹汹道：“徐兄，你怎么能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徐慕笙瞳孔一缩，紧紧握住手心，不动声色道：“厉员外这是何意？”

厉南星凑近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说，你什么时候和长公主有私情的？”

“私情？我和长公主？”徐慕笙满脑子问号，“这是哪儿传出来的谣言？”

“别装了，大伙儿都知道了。”厉南星继续绷着肉乎乎的脸蛋逼问，“这一个月来，日日给你送饭食的，是不是长公主府的人？日日来车接车送的，是不是长公主府的人？”

徐慕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常明玉与长公主的关系，此时还未公布，他不愿透露这个秘密，只好解释道：“他虽是长公主府的人，可他并不是长公主派来的，我与长公主不是那种关系。”

厉南星将信将疑，“当真，你发誓？”

徐慕笙无奈道：“我发誓。”

“这就好，这就好。”厉南星呵呵一笑，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这样，咱俩就还是好兄弟。”

“厉员外，似乎对长公主颇为关心啊？”徐慕笙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手腕，故意试探道。

“哪，哪有，我那不是关心徐兄你么？”厉南星结结巴巴解释，又道：“徐兄唤我表字明辰即可，老是厉员外厉员外的叫，显得多生分。”

“也好，那明辰也可唤我表字念卿。”

两人又聊了几句，忽然见有人急匆匆来报，“徐侍郎，崔尚书让你去一趟。”

徐慕笙拱手道谢，又问道：“可知崔尚书寻我何事？”

自从徐慕笙与长公主有私情的流言传开以来，底下的小吏们对徐慕笙态度越发恭敬，那小吏有心卖好，低声道：“前线出事了，汝阳王八百里急奏，押粮队送去的粮食掺了过半砂石，差点引发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