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漾？”
近卫们将火把点起，照亮了“刺客”的身影。
“你偷看我洗澡！”齐蔚叫道。
“谁要看你？”贺知漾骂道，“分明是你大搞欺诈！骗老娘的马，还骗老娘的羊肉串！有病吧你？”
“那是我的马！羊肉也是你要送上门的，你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齐蔚束起衣袖，就要与贺知漾打起来。张以舟忽然拉住她，转着轮椅往前，道：“贺知漾，你夜闯本台宿处，是想做什么？”
贺知漾抱臂在胸，道：“张以舟，你们军队里不是不谈风月么？你养个女人在屋里，你倒是好会享受。”
张以舟道：“将军若有异议，可向昭郢上谏。”
“上谏？谁不知道雍梁朝廷全是你的人！奶奶的，你们合伙欺诈老娘！”
“若将军想反悔，也为时不晚。”张以舟抬动眼帘，深黑的眸子注视着贺知漾。
“真混蛋哪你。”贺知漾一脚踢裂了屋内的桌子，一摞书和衣物被掀翻在地。
“你才混蛋！”齐蔚扬着花枪，恨不能戳贺知漾身上去。
“蔚蔚。”张以舟轻声制止，齐蔚只得咬着牙恨恨扭开了头。
对面的贺知漾亦是咬牙切齿，她每次与张以舟过招，都仿佛刀刀走空。贺知漾急需有人挨打，供她泄愤。眼前这个护卫的功夫不低，贺知漾轻易闯不过去，她等着齐蔚自个出来，结果也没等着。贺知漾愤愤然骂了几句，最终只得对齐蔚欺诈一事罢休。
打发走贺知漾，张以舟带着齐蔚换了一间屋子就寝。
“贺知漾目的不纯。”齐蔚在火盆旁擦着头发时，说道。
张以舟正将贺知漾弄乱的衣服一件件重新叠好，闻言，扬了扬眉毛道：“她对你确实目的不纯。”
齐蔚将火盆往张以舟脚下推去，道：“她对男装的我，那些想法还算直白的。但她今晚偷看我洗澡，动机肯定不是这般简单。”
“你觉得她还有何想法？”张以舟侧着头，微微笑了。
齐蔚看着他眼睛里溢出的笑意，便知自己猜对了。她道：“燕山国百年间王位多次更替，上至朝臣，下至黎民，都对燕山谈不上‘家国’感情。在哪过得好，燕山人就去哪。所以贺知漾敢动心思带着八万人投靠雍梁。不过，雍梁与燕山大大小小的战役发生过不少，雍梁对龙霆虎兵有敌对情绪，龙霆虎兵对雍梁亦是如此。所以，贺知漾留下了贺濯。与你谈判时，还特意带上他，为的是让贺濯承担来自龙霆虎兵的不满。她看起来与你越不和，才越能得到龙霆虎兵的认同。所以她是故意来制造麻烦的。”
张以舟一边捋平衣角，一边听齐蔚说。他颔首道：“确实如此。她与龙霆铁骑分离五年，不可能全然没有间隙。因此她必须将自己营造成龙霆铁骑的‘盟友’，争取时间逐渐过渡军权。”
“贺濯甘心如此？”
“贺濯此人，既有愚忠，也有贪婪。他心里清楚贺家在燕山的情境，但他与司马朝胤是过命的君臣，所以他不敢叛。贺知漾强夺军权，正是在他进退维谷之时，猛推了他一把。他已经英雄迟暮了，龙霆虎兵握在他手里，只会宝刀蒙尘。故而他无需龙霆虎兵信他，只要贺知漾尊他便可。贺知漾能接手龙霆虎兵，让他安度晚年，其实正中贺濯不曾言说的心思。”
齐蔚摸着下巴，道：“贺知漾摸透了贺濯在想什么。”
“贺知漾看似放荡不羁，实则步步皆有思量。若我没猜错，司马追攻破南都，是贺知漾在背后默许。”
齐蔚一惊，道：“可我听说是她的男妾偷了腰牌，她都已经将男妾斩首了……”
张以舟冷哼道：“那不过是对外的说辞罢了。她发觉男妾有异心，于是纵容。此举一石二鸟，让司马追吃亏，也催促我前来南都，协助她拿回龙霆铁骑。她挑着我们抵达的时间，出面保下司马追，又是为了让我们看见她的实力。好做她谈判的筹码。”
齐蔚知晓背后的阴谋，忽然沉默了——司马追攻破南都，虽未得逞，但依然给南都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燕山又在攻城中，死了三万余人。而这一切，不过是上峰的一次博弈。
张以舟伸手拢起齐蔚半干的湿发，用手指轻轻梳着，道：“蔚蔚，乱世之中，上位者的手从不干净。我亦是如此。”
“你会尽力保全更多人吗？”齐蔚仰头问。
“会。”张以舟道。
齐蔚回握住他的手，道：“那么哪怕入地狱，我也会同你一起。”
烛光闪动，张以舟的眼睛也跟着明灭，他俯下身，亲了亲齐蔚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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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锣鼓敲响，催促集合训练时，张以舟已经比齐蔚更早醒了。他放下手里的书，从裹胸到里衣，再到战衣、战靴，一件件递给齐蔚。
齐蔚眯着眼睛穿上，嗅到衣服上有松软的日头晒过后的气息。她道：“行军打仗，我居然还能穿到干净衣服。我经商出门时，都常常凑合了呢。”
张以舟笑笑，将发带给她。
齐蔚扎着头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张大人，我的衣服不会是平荻、闻启洗的吧？我何德何能……”
张以舟却道：“我洗的。”
“啊？”齐蔚手一紧，将发带拉断了。
张以舟换了根新的给她，“很诧异？你不是也帮我洗过？”那时在锁澜关，齐蔚刚跟着他，度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候。
齐蔚皱着眉道：“我不知道该先诧异丞相大人替十夫长洗衣服，还是先诧异，你居然会洗衣服……昨晚看你叠衣服，我已经很惊讶了……”
张以舟不以为意，“我已经叠了很多天衣服了。”
齐蔚顿时生出一股愧疚，她每天回来，倒头便睡，压根没注意到这个。她立马捧着张以舟的脸，安慰般亲了两口，“劳张大人费心费力了。”
张以舟顺势给她系上腰带，道：“小事，我得空便做了。”
“你这般待我，难怪方渝斯老觉得我与他们不同，昨日还说我讲究得像个女人……”齐蔚说着，脸色忽然凝住，“我不是要跟你说营里的人越来越奇怪了吗？他们都不争着坐我马后了，原先他们可喜欢小温骊……方渝斯也不在我面前光膀子了……你说，他们是不是……”
张以舟心领神会，点头道：“是。”他仿佛早有所料。
“你都知道了？”齐蔚担心道，“被他们发现我的身份，岂不是要引来麻烦了？”
张以舟道：“你在军营里与他们同吃同战，无论掩饰地多好，暴露身份也是早晚的事情。关键是何时暴露。”
齐蔚心下一动，道：“贺知漾来了，她手底下甚至有一队亲兵全是女子。大家接受了女人在军营，才能慢慢接受我是女人这件事。”
“恰如在漆黑的屋内，有人撕开了第一道口子，人们才能逐渐习惯光线。”
“你早已算好了这一天？”
“是。从决定将你带入军队时，我便已计划妥当。”
“以舟，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呢？”齐蔚简直叹为观止。
张以舟笑笑，道：“算不到你在军营，亦有一番天地。”
“还不是张大人传道授业，我才能忝列其间。必须亲大人一口，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齐蔚扣着他的后脑勺，正要吻上去，忽又想到，“那我暴露身份，不会影响你吗？”
张以舟反问：“影响什么呢？人心是你真心换的，功勋也是你拼杀得的。在这战场上，你是齐蔚，不是张以舟的齐蔚。谁能对此有所置喙？”
“那我岂不是没有把柄在贺知漾手里了？”齐蔚喜道。
张以舟跟着笑起，“当然。”他拍了拍齐蔚的腰，道：“齐小将军，集合的时辰似乎要过了。”
齐蔚一听，锣鼓声果然已停，天色都快要泛白了。她哀嚎一声，飞似得奔了出去，可惜还是慢了。更倒霉的是，被巡查的骆羌抓个正着，罚没了早饭，加练三套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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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鹄关内十几万兵马加紧操练之时，燕山国被贺知漾截断的军驿终于恢复了。
司马朝胤在田埂上收到了龙霆虎兵叛国的消息，燕山群臣跪伏于王宫，亟待国君拿主意。
“龙霆虎兵全部叛国？”司马朝胤声嘶力竭地叫道，“湘儿呢？寡人的湘儿呢？”
“公主恐怕已落入雍梁手中……”
“发兵！救回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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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鹄关内。齐蔚练完枪法后，偷偷去找张以舟，想弄点吃的。谁知骆羌就坐在张以舟身旁。
他看见伸进来的半只脚，便猜到是谁，笑眯眯地说：“哟，想午饭也没得吃，大可以直接告诉本将军。”
那半只脚缓缓缩了回去。齐蔚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骆羌转头对张以舟道：“我今早罚了齐蔚一顿，你不会心疼吧？”
张以舟按着额角，道：“军队上的事，骆将军做主便是了。”
“那你把留的那俩馒头交出来，本将军受用了。”骆羌说着，自个伸手掀开食盒，不客气地吃了。
张以舟叹气，说回方才被打断的正事上，“今日派人将十二公主送回闳都。”
“送了，她不肯走。非要见你一面。”
“不见。”张以舟道。
骆羌为难道：“毕竟也算是救过咱们一命，你要不见一见，劝她回去？”
“见了又能怎样？她能说什么，骆将军难道不知？”
“哎，我也知道肯定是要劝咱们议和。但六年前要不是她通风报信，司马朝胤说不定真让咱们折在岭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