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完全暗下来,风藤山三三两两的人群散了,山里静静的,偶尔能听见几声鹤鸣。
书里写了什么白米粥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索性背了剑,敲响了花从风的房门。
“大哥,这天都黑了你还练啊?不用这么努力,没个十来年你是打不过我的。”花从风一身酒气,不知是在屋里跟谁发疯。
虽说鹤云岭没有明令禁止弟子饮酒,但是饮酒后闹事那是要挨鞭子的,就花从风那酒品,不用猜,明天肯定一身伤痕。
白米粥叹气道:“心情不好,喝酒带我一个?”
花从风脸上的表情瞬间从不耐烦变成傻笑,搭上白米粥的肩膀带着他往屋里走:“走!我偷了我爹一坛老酒,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明天你爹打死你。”白米粥道。
花从风高高抬着下巴:“不会,我爹从来都不打我。”
屋里另外一个人是许久不见的墨尘,此时喝高了,正往嘴里塞一个没剥皮的芒果。
白米粥指指墨尘的嘴角:“他好像过敏了。”
“没事,他一吃这玩意就这样。”说着花从风拿了个芒果给白米粥,“这是从南方来的,那地方叫什么……叫什么……反正特别南一个地方,哎呀,好吃就对了。”
芒果皮被墨尘咬破了一块,汁水糊了一脸,他嘴里正含糊的念着什么,没人听得清楚。
花从风一把把墨尘嘴里的芒果拔出来,再把他推到一边:“忘了你俩关系不好,没事,他现在没意识。”
白米粥当然知道他没意识,正常人不会吃个芒果把自己吃得这么狼狈。
被推的墨尘滚了两圈,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违反人体构造的倒地姿势让白米粥十分想上前去探探他是不是还有气。
花从风斟杯酒给他,自己先饮了一杯,又倒满一杯。
这房间里不像还有其他人的样子,白米粥问:“你偷了坛酒,就两个人喝?”
花从风大舌头:“三个,你不是人吗?”
白米粥敷衍地纠正:“你偷坛酒就三个人喝?”
花从风一脚踢在墨尘屁股上,道:“还不是因为他,说什么人生乏味想去找棵树吊死,我就叫他来喝酒了。”
“他失恋了?”
“不是,哪能是这种男女间的破事啊?他跟他兄弟闹掰了。”
白米粥嘴角抽了抽:“多重要的朋友能让他寻死觅活的?”
花从风喝了口酒,道:“不止这一件,之前还有挺多事的。”
上回吞脏蛇的事,墨尘不仅没帮上忙,还晕过去了,这让他觉得无颜面对师尊,养好伤就主动请求下山历练去了。
奈何他有修为有武功,没有社会经验,刚下山没几天就被人把身上的银两给骗光了,还被卖到一个地方官府里当下人。
出于无奈他只能给师门写信,让鹿予把他赎回去。
回到鹤云岭鹿予没罚他,反倒是他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半个月没出门。
结果他关自己这半个月刚好让他错过跟着鹿予去其他门派学习的机会,代替他去的是一个平常表现和他不相上下的师兄。
墨尘一时怒极攻心,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生了病的墨尘一直是由他兄弟照顾的,他觉得自己太过倒霉,便天天跟兄弟抱怨。抱怨久了,他兄弟听得不舒服,就会说他两句。
那天他兄弟因为照顾他没来得及完成作业,被不知情的鹿予批评了一顿,给墨尘送晚饭时晚了。
而墨尘自认为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去,在上台阶时被人撞了一下,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脚扭伤了。
这两人一碰面,都觉得委屈无比,大吵一架,分道扬镳。
讲完花从风还不忘补一句:“你别看好像就是些小事啊,这人连着倒霉,是真的会崩溃的。”
白米粥撑着脑袋:“我知道。”
看他也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花从风道:“你不修炼,不会也是要寻死吧?”
白米粥白了他一眼:“死个头啊,我活得那么开心。”
“你看着可不像很开心。”
白米粥又叹了口气。
花从风把酒给他倒满,又将他面前吃了一半的花生补满:“别光叹气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帮你解决问题。”
“我喜欢上一个人。”
“哦,小事。”
白米粥喝着酒吃着花生,继续当闷葫芦。
花从风连声道歉:“我这嘴就是欠,你接着说,别闷着,我怕闷着闷着哪天我就见不到你了。”
白米粥一花生米扔过去,被轻松躲开。
确定墨尘已经睡着了,花从风压低声音:“宋鹤云?”
白米粥点点头。
花从风坐正:“他有感情缺陷,要他喜欢别人几乎不可能。不过你要是想跟他在一起也容易,找一个他信得过的人去忽悠他一句就行了。”
白米粥生无可恋:“已经有人去了。”
“那你有什么好烦的?喜欢就上啊?”
白米粥翻了个白眼:“你上次还说有违人伦。”
他怀疑花从风醉了。
花从风脸颊泛红:“我是说过,我说了你听了吗?”
一阵很长的沉默后,花从风打了个酒嗝:“你什么都不听我为什么还要劝,反正是你自己选的,你今天在这跟我说这件事,也不过就是想让我鼓励你一句,让你心安理得地骗他。”
他脑袋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你不在意他的邪术,不在意他的身份,不在意他根本就没有感情,我该劝你什么呢?”
白米粥茫然地问:“我真的该骗他吗?”
花从风总算不摇脑袋了:“我说了,宋鹤云感情有缺陷,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所以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换个人喜欢,要么骗他。你呢,骗都骗了,不要后悔,反正人一辈子就几十年,活一年少一年……”
花从风越说越口齿不清,到最后已是“呜呜呜”一阵不知所云。
劝完人花从风将坛中酒一饮而尽,要去解手。
这一解就一晚上没回来。
确定他没掉进茅坑,白米粥背了剑,不负责任地跑了。
第二天绝对能在鹿予那再看见他。
可能是比较熟吧,在白米粥眼里,花从风比慕闻卿要讨喜得多。
喝得有点多,回风藤山时白米粥路都走不直。
好不容易走回寻常殿,还碰上苏簌簌这个酒疯子。
白米粥行了个礼,一眼看出苏簌簌脑子是清醒的。
苏簌簌蹲在门口,拍拍身边的门槛,示意白米粥坐过去。
苏簌簌:“我好寂寞啊小米粥。”
白米粥喝高了就开始胡言乱语:“你每隔几个月就换一个男人你寂寞啥?”
苏簌簌拿他当个石头一样,一只手臂放在他肩膀上靠着:“别看我挺花心的,其实我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
白米粥:“……你觉得我信吗?”
今日的苏簌簌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竟难得哀伤起来。
莹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朦胧间她轻轻一笑,眼角有几条挡不住的皱纹。
不论她怎么遮掩,人就是会老的。
苏簌簌双手抱膝,下巴埋进手臂里:“你的剑是宋鹤云给的吧?”
“是。”
“他也给过我一样东西。”
说着,她取出一支竹箭。
箭身发黄干瘪,看起来年纪比白米粥还大。
苏簌簌道:“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我知道他要相信一个人需要用多长时间,你是唯一的例外。”
白米粥静默不语,苏簌簌接着道:“我从来没见他能这么快就完全相信一个人。很早以前宋鹤云跟我说起过,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人人都不可信。”
“那你,为什么要骗他?他那么相信你。”
白米粥觉得自己真的是自相矛盾,一边想享受苏簌簌的谎言带来的好处,一边又心里难安,以至于责怪她。
苏簌簌收起箭:“他给了我这支箭,我来到鹤云岭,找到了一条活路,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后来苏簌簌在鹤云岭当了长老,渐渐与宋甜醋熟悉,才知他的戒备,是从小被灌输的思想。
白米粥不免好奇,宋甜醋父母后来对他的教育,似乎违背了他们的初衷。
明明宋甜醋说,他的父母希望他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为何却要将他养得这番多疑。
苏簌簌:“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不是我看小伙子那种喜欢,而是从你见到他时,你已经知道了他所有的缺陷与怪癖,但仍然会喜欢。”
白米粥自嘲地笑笑,亏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只是一般人不会往那方面想罢了。
“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是很难的。我见过宋鹤云独自一人在萧条殿殿后,靠在柱子上睡了一觉。那天下很大雨,他在那里躺了一夜,吹了一夜的风,淋了一夜的雨,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个人能叫他一声。”
好像有只小手,在白米粥心里揪了一下,他道:“为什么师尊不去做那个人?”
苏簌簌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我每隔几个月换一个男人,像宋鹤云这么无聊的,三天我就把他抛弃了。”
突然她又安静下来,认真道:“我这人挺矛盾的,时不时就寂寞难耐,好不容易找到愿意陪我的人,又觉得要处理人际关系太麻烦,所以啊,像他这种人,我还是远远看着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