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弹劾的折子,张贵妃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
无凭无据的事情,当场驳倒了就是。即便有些痕迹,父亲私底下和陛下认个错,她再服个软,等风头过去,就把搬弄是非的御史贬出京去,也就罢了。
这次的事,原也是这样打算的,可她没想到,自打弹劾的折子上了以后,陛下连着三日都没有踏进后宫,更没有来看她一眼,完全没有给她为娘家辩白的机会。
如此,她才真正开始有些心慌了。
于是这日,张贵妃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群宫人去了养心殿门前,求见皇帝。
吕全皮笑肉不笑地挡在了门前,矮身道:“贵妃娘娘,陛下有事情在和人商议,恐怕没空见您。”
张贵妃一扬眉毛,怒目而视。
从前,吕全可从来不会对她这样不客气。
想起这回的事端,她勉力忍了忍,挤出一个笑道:“那也烦请公公通报一二,见不见,总得陛下说了算。”
吕全瞥了她一眼,半晌,慢吞吞地上前敲了敲门,动作却不大。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里头没什么反应。
张贵妃哼了一声,觉得是吕全的动静太小,上前两步清了清嗓子,正打算亲自喊一喊陛下,却听见里头有一道娇娇柔柔的女声响起:“这桃肉是嫔妾刮了许久的,陛下尝尝,可还甜?”
她如遭雷击,好一会儿缓不过来神。
“尚可,却不及卿卿一半的甜。”
陛下足足三日不见她,却是整日让窦汶音陪侍在侧……
张贵妃脚一软,只觉得眼冒金星,差点晕倒在养心殿外。
*
永州隐户的事,似乎以皇帝连下三道诏书申饬江宽,并罢免了永州府好几位高官为终结,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
御史的折子上弹劾的是张玄父子,可皇帝却解释一切为张家旁支所为,张卿最多有管束族中子弟不严的责任,下旨罚了张玄半年俸禄便作罢了。
君主对臣下这样毫不遮掩的荣宠让诸臣对张家越发羡慕,可身处后宫的张贵妃却是日夜不安。
陛下没有责罚祖父和父亲,可却再没有主动宣召过她。即便她费尽心思偶遇了,却也只是得一句不痛不痒的寒暄,没有半点温情可言。
若是陛下果真不恼怒张家,又怎么会这样待她?
可这样的消息,她传出宫去,一时半会儿却没有半点回音。
她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葳蕤轩的那位越来越得宠,位分一升再升,连住处都从葳蕤轩迁到了距离养心殿最近的未央宫去,日日伴驾。
“听闻陛下,还要带那小妖精出宫游玩?”梳头时,她咬着牙问贴身的宫女。
宫女神色一僵,连忙小心回道:“不过是例行巡视皇庄,皇庄到底比不得宫里舒坦,陛下一向舍不得娘娘受这种苦,都是自个儿去的,便是带上那位,也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可见陛下待她不如待娘娘用心。”
张贵妃面色稍霁,可心里还是不安乐:“话虽如此,可想着那狐狸精顶着与本宫相似的脸,日日陪在陛下身边,我就恨不得吃她的血肉!”
“娘娘且再忍忍,等陛下消了气,迟早会厌了那等子下作人的。”
迟早?
但愿不会太迟。
*
所谓皇庄,即是皇家手中的私庄。皇庄的收成,关系着皇帝的私库丰厚与否,皇帝登基没有几年,私库不丰,一向也是颇为重视的。
往年张贵妃不愿意到庄子上住,皇帝也不勉强,往往都是自己个儿来瞧瞧,看个大概后就回宫。今年同窦汶音说起时,汶音却很是高兴,问能否伴驾一同出宫。
皇帝想起这小姑娘入宫也没多少时日,想来还不习惯宫里的生活,思念宫外的自由也是有的。正巧他也觉得一个人巡视有些闷,便点头将人带上了。
御驾到的时候,皇庄里的佃户正在热火朝天地收割麦子,没成丁的孩子们则戴着草帽在麦田里捡麦穗。
汶音坐在辇上看到这一幕,就微笑着对皇帝道:“原来皇庄里已经开镰了呀,这样的时节,倒让嫔妾想起从前在家中的日子。我们家,也是有个庄子的。”
皇帝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也露出颇为满意的神情。看了一会儿,忽然回过神来,挑了挑眉:“你是窦家的姑娘,养在深闺里,又怎么知晓农户们的农事?”
纵然大概是干亲,可既然要培养她,就不可能还会将她当成下人使唤,沾惹农事。
“窦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举家靠着农庄吃饭,嫔妾自然也是知晓一二的。”汶音垂着眼帘,没有多解释,转而指起西边嬉笑的孩童们,同他闲话。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问。
他并不在意窦汶音或许是窦家刻意养出来的瘦马,但却在意她是否有事瞒着他。
皇帝的到来让整个皇庄都动了起来,皇庄的领事将帝妃的住处和随行宫人的住处都安排妥当时,天边已经有繁星闪动。
帝妃已经用完了晚膳,相携着从屋内走出。
领事忙上前一步,谄媚地笑:“陛下和修容娘娘是要出去散步吗?小的有个孙女还算机灵,不若让她给贵人们掌灯,免得陛下和娘娘走岔了路。”
却见那窦修容上下打量了他孙女一番,伸手接过灯笼,道:“还是我给陛下掌灯吧。”
领事只好点头,等人走了,才看了一眼自己出挑的小孙女,叹了口气。
还当陛下今年也是一个人来的呢,正准备将他的孙女举荐给陛下,谁知晓还跟了个修容娘娘过来,这位的气性儿比起那位贵妃娘娘也不差多少,竟连个露脸的机会都不给。
暗暗腹诽两句,到底不敢跟如今正得宠的修容娘娘做对,只得甩手走了。
月色恬淡,帝妃二人缓步而行,到了皇庄里特意修建的摘星楼。
皇庄本就在山上,摘星楼更是拔地而起,上了摘星楼的最高处,满山的风景都一览无余。
皇帝捏住美人儿的手,正欲笑着说甚么,却见那一向温柔款款的窦修容变了脸色,望着一个方向。
他眉心一拧,就见夜色里,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两道人影。
正欲扬声开口道抓刺客,却听二人扑通跪在地上,以头抢地数十下,看得皇帝不由愣住。
行罢礼,就听两男子声音凄厉又悲愤,说出的话却像是在口中滚了无数次,半点磕磕绊绊都没有:“草民二人乃永州府淮南县梁家庄梁氏族人,世代耕读,然一夕之间,梁家庄被首辅张玄及其子霸占,族中不论青壮妇孺皆被张氏屠戮,以达暗中囤兵谋反之阴谋。望陛下明鉴,彻查张家,粉碎张氏谋反的图谋!”
屋内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听皇帝轻笑了一声。
汶音抬眼去看,便见他脸色刷地一下拉了下来,阴沉得能滴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