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讲的不是礼记吗，怎么忽然又说起了诗经？
上课开小差被老夫子抓个正着，宋芷晴只觉呜呼哀哉。
但先生提问却不能不答，宋芷晴只能硬着头皮起身。
她正准备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混过去时，一旁的桌上忽然出现了大片的释文。
看的出来，上头写的急了还沾着墨团。
漂亮小表妹已然成了小菩萨，这是来救苦救难了。
宋芷晴十分感激的看了一眼柳娇。
随后她一面斜着眼，使劲看推在桌边的释文，一面开始有模有样的回答，：“孔子有云，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天降时雨，山川出云。”
“正如诗经中所言，五岳居中便是嵩山，巍巍高耸......宣扬盛德遍四方。”
到底在这时代混了十几年，耳濡目染，现下又有了详细的参考答案，宋芷晴还算流利的答完了。
她对着上首的老夫子拱了拱手，道，：“先生，学生答完了。”
这学堂里本身就没多少人，坐的近的都能看见宋芷晴是怎么答的。
她们一时看看斜眼的宋芷晴一脸‘正气’，一时又看看右侧添添改改的柳娇。
上首的老夫子坐的离众人远了些。
也不知他有没有看见宋芷晴的小动作，反正一直捋着胡须，认真听着宋芷晴的回答。
唔，既然没打断，那就很有可能是先生他老人家上了年纪，眼神不好，没瞧见。
其他人都是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上首的老夫子刚点了点头，却不想堂下就有人忽的道，：“先生，学生有话说。”
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开始，温从霜心就狠狠一跳——
果然，她眼睁睁的看着身旁的陈蓉已经起身，又一脸愤愤的指着右后方的柳娇，：“先生，这柳娇一直将自己的释文给宋姑娘看！”
“如柳娇这般不诚不实，虚诓欺上，又作出这等邀买人心的惺惺姿态，妄图蒙混过关，愚弄先生的小人行径，实在可恶！”
整个学堂骤然一静。
知客园，知客园，她们都是因着种种原因，客居在此地的客人。
萧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养她们这些人根本不成问题，俱都是高枕软卧，锦衣玉食。
甚至还专门请了先生，给她们上课。
上午是老夫子授课，下午便是女先生教她们琴棋书画。
说真的，就算她们之间偶有攀比之心，但到底不用参加科举考试，不用以此谋生，又顾忌自己的身份很有分寸，所以这点小小的争端无伤大雅。
这是第一次，知客园里的人第一次直接将麻烦挑在了明面上。
众人看着义愤填膺的陈蓉，又看看垂着脸的表姑娘，想想近日关于这位的身世，心中各有计较。
而宋芷晴看着陈蓉，眼睛比她瞪得还大，：“陈姑娘，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先生点了我回答问题，是我不学无术，情急之下偷偷看了柳姑娘的释文。”
“错在我身上，你牵连无辜的人做什么？”
“无辜？”
陈蓉冷笑了一声，她盯着柳娇，：“当真是好手段，柳娇，你就惯会在背后装可怜？”
夹在中间的柳娇抬起头，看向咄咄逼人的陈蓉。
“当当当——”
在这场争执即将到达高潮时，上首的老夫子已经掏出戒尺在案桌上敲了敲。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老夫子成功的拉回来了。
只见夫子脸上的神情十分淡定。
他老人家先是不紧不慢的捋了捋胡须，随后又看着陈蓉，问道，：“陈姑娘，你刚刚说宋姑娘看着旁人的释文作答，是与不是？”
“是，先生。”
陈蓉十分肯定的点点头，：“这柳娇故意将自己的释文推在桌边，生怕旁人看不见似的。”
老夫子点点头，又看向宋芷晴，：“宋姑娘，你承认自己刚刚偷看旁人的释文，是与不是？”
宋芷晴看着上首问询的老夫子。
也不知这位是萧府从哪里请来的老先生。
明明是最最最典型的儒生模样，却不似宋芷晴印象中的刻板酸儒。
他称呼这知客园里的每一个女子都是清清楚楚的某某姑娘。
在学堂里既不以某生指代她们，也不含含糊糊的刻意模糊她们的性别。
老先生素日常说有教无类，倒真是难得的知行合一。
这样的人物，却是小说里根本就没有提及的。
但真正生活在这，就知道遇到这样的先生何其难得，因此哪怕宋芷晴是个学渣，心里也是敬重的。
她没有狡辩，十分干脆的点头应下，：“回先生的话，是学生偷看了旁人的释文作答，此事是学生的不是，还请先生责罚。”
宋芷晴这般干脆的认了，甚至半点没推脱，更是提都没提柳娇，陈蓉的脸色越发难看。
平日里毫不出彩的宋芷晴能碍着她什么事？
要是事情现在结束，那不是白得罪人吗？
陈蓉又一次提到柳娇，：“先生，若不是柳娇故意将释文推给宋姑娘，何有今日之事？”
这是第三次。
柳娇冷眼瞧着陈蓉，心中已十分确定，这是摆明车马冲她来的了。
但此事确实是她理亏。
理亏还要硬辩乃是下下策。
更何况此事便是责罚，又能罚多重？
拿定主意的柳娇不等老夫子再问，就垂着头站起身。
“先生，此事学生有错。”
“学生与宋姑娘交好，所以今日一时情急之下做了错事，还请先生责罚。”
上首老夫子捋着胡子的手一顿。
他看了看急着挤眉弄眼的宋芷晴。
再看看不依不饶的陈蓉。
又看看屋内其他人的神情，最后看着老实认错，可怜吧唧的陈琇。
老夫子乐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点。
本就是一件小事。
问的如此清楚就是为了少生事端。
眼下当事人都认了，倒不用再多言了。
他点点头，看着‘告发有功’的陈蓉，：“陈姑娘心明眼亮，不错，请坐。”
老夫子发话，又看挣扎都不挣扎就老实认错的柳娇......
明明达成了目地，但陈蓉心里却不太得劲，她高兴又不高兴的坐下了。
“你们两个。”
“一个年纪轻轻却不认真读书，一个帮忙糊弄先生。”
被老夫子点名的两人一齐垂着头。
“然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又念在你们是初犯，便罚你们二人将今日所讲的孔子闲居抄写十遍。”
“另外，这释文明日老夫可是要问的。”
“可有不服？”
“没有，没有。”
宋芷晴和柳娇又齐齐摇着头，对着老夫子拱手，：“学生认罚。”
老夫子点点头，他环视四周的年轻学生，有些感慨的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卻，忽然而已。”
“一人所历有限，然千万人则无数。”
“学有三法，曰勤，曰思，曰问。”
“且多学学，便是不能科举出仕，可书中的道理，便是能学到三分，那也是你的。”
“是，学生受教。”
老夫子笑着摇摇头，：“好了，好了，我们继续来学吧。”
“老夫刚刚讲到哪了？”
“哦，到这了。”
“子云，小人贫斯约，富斯骄；约斯盗，骄斯乱......”
一场风波微微一漾就消失了。
中间休息时，柳娇已经开始抄书，一旁的宋芷晴也展开纸，只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她握着笔，看着正被温从霜闻言相劝的陈蓉，满心不解。
怎么回事？
这姑娘的攻击性咋忽然就这么强呢？
宋芷晴开始拼命的回忆剧情，可惜她当时只挑最刺激，最狗血的剧情看了。
说是最讨厌表妹。
但表妹爬床、怀孕、府中大闹的剧情倒是看的一个都不落，其他的配角草草略过。
穿越后又抱着咸鱼的心态混了十五年，甭管什么剧情都记得七零八落了。
宋芷晴暗自叹了口气。
转头看着旁侧毫无怨言，认真抄写礼记的柳娇，宋芷晴心中默念，她不是救世主，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
尊重个屁！！！
事到如今，难不成要她眼睁睁看着柳娇跳火坑？
最起码，她得试着伸手拉一把。
宋芷晴想了想，准备先委婉的试试柳娇对萧世子的态度。
毕竟书里，表妹一遇见男主就忽然间智商清零，理智全无，奋不顾身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惨烈了。
“娇娇，你表......”
“表姑娘。”
坐在前面的许觅瑶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刚刚先生说的一个地方我没记清楚。”
“能不能，能不能借你记的释文看看？”
闻言柳娇拿起桌上记的释文就递过去，：“匆忙之间我写的有些乱。”
“许姑娘你先简单看看。”
“今晚回去，我会仔细整理一番，明日一早，就能将整理好的释文带来。”
就像宋芷晴疑惑陈蓉恶意太过浓烈。
这知客园里的人又不用争什么待遇，反正都一样。
柳娇借着身份攀亲得便宜这事，有人心中泛酸，有人却不在意。
十几岁的年纪，心思不定。
这不，之前还记着柳娇身世谣言八卦的许觅瑶。
刚刚亲眼见柳娇毫不迟疑为‘朋友两肋插刀’，心中顿生好感。
咳咳咳，这事说起来是不太光彩，但谁不愿意有个能搭把手的朋友？
若她被先生问话却答不上来，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当真是羞也羞死。
许觅瑶双手接过了释文，：“多谢你了，表姑娘。”
“无妨。”
柳娇笑着摇摇头，：“不过一件小事，举手之劳而已。”
等许觅瑶高高兴兴转过身，柳娇看向宋芷晴，：“芷晴，你刚刚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
这一打岔，宋芷晴已然冷静了下来。
学堂里人多嘴杂，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她用笔杆挠了挠头，寻了借口，：“娇娇我今晚去落桐院和你一起抄书吧。”
“我一个人实在是不想写。”
“好啊。”
柳娇笑着应了，：“到时候，我请你吃甜汤，我婶娘烧的甜汤可好吃了。”
看着眼前笑的直戳人心的漂亮娇娇，宋芷晴狠狠点头。
“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