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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金声玉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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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五载正月十四,酉时初,洛阳宫门。

“果真是颜杲卿的首级不错,”巍然矗立的城门之下,狼牙校尉尉迟瀚海仔细地看过了匣中至死未曾瞑目的首级,抬眼看向前方垂首而立的林宣明,很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当真是后生可畏了。”

“尉迟校尉过奖。”林宣明仍是维持着低头作揖的动作,不紧不慢道,“先前追击那些江湖人时,除此之外还探得了些许唐军的机密情报。兹事体大,不知……”

“重要情报?也好,陛下早已下令斩获颜氏首级者可获重赏。”尉迟瀚海权衡良久,终究是应允下来,“何况你也算得上军中新秀,陛下眼前正缺能人,应当不会拒绝。”

“那便有劳尉迟校尉了。”林宣明说着便又是恭敬地一揖。

“此事本将会禀告陛下,如果陛下有旨,自会派宫中内侍来迎。”尉迟瀚海摆了摆手,便转身意欲走入宫城,“你且稍待片刻吧。”

“是。”

林宣明直至尉迟瀚海已远远地步入宫门,方才收起了那副毕恭毕敬的做派,默然地微微仰起头来,瞳孔中倒映着耸峙的城楼与压在角楼飞檐之上的沉沉云翳。

其时寒风不鸣,万籁噤声,头顶的浓云好似昭示着又一场风雪。

不多时,便有一名青衣内侍自宫门内不疾不徐地走出,言称安禄山已允他在晚宴上觐见,然眼下时辰未至,唯有先行领他去近处歇下,再言后事。

只是林宣明却也分明看见,内侍半隐在袖中的手向他比了一个屠狼会中约定下的手势。

他心下略微一惊,顷刻便又神色如常地寒暄了数句,乘机不着痕迹地摆出了简单的手势作为回应。

内侍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似有几分欣慰地颔首:“林公子随我来吧。”

——

酉时一刻,洛阳城北,玉成书院堀室。

“先生命我留在后方,不知究竟是有何安排?”甫一入座,苏沉璧便侧眼看了看案上渐转昏暗的烛火,取过一旁的拨子小心地将那灯花挑开,从容道,“先前学生曾向屠狼会中人试探一二,今日后方接应的人手,应是布在了洛水以北的紫微城东郊暗哨,而非此处。”

端坐于对面的骆玄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却是笑得有几分欣慰:“不错,你果真还是比清濯更机敏谨慎些——确实与屠狼会今日之事无关,而是涉及城中假意投敌的线人们。”

“我们?”苏沉璧沉吟片刻,不觉微微蹙眉,“借由狼牙逼降士人的机会接受伪官,再将平日里打探到的消息经由您这一处交付凌雪阁的‘洛阳归雁’辖区成员,这是一早便已定下的,如今难道有什么变故?”

“不是变故,而是防患于未然。”骆玄听罢摇了摇头,徐徐捻须,“为师已到了这年岁,战乱却不知还有多久……更何况我不过一介闲散客,你们几人屡次往来,难免会引有心人生疑。”

“先生,您……”

苏沉璧骤然听得前句时尚且有意要宽慰一二,只是他又思及骆玄先生平日里是何等豁达之人,如今既有此言,想来也是远比自己看得透彻。此刻不论再劝什么,反倒只显得自己优柔寡断不堪大用,这样想着,他终究只是轻叹了一声,将后面的关切之语一应略过,问道:“……学生明白了,只是,为何偏偏是我?”

“不必怀疑,你的心思素来便比他们多几分,性情也算沉稳端方,加之如今与清濯暂居一处方便联络,自然是首选之人。”

这番话听来无可辩驳,苏沉璧自然也非不愿担责之人。方才骆玄这一席话虽说只是意在以他为副手备不测之需,细细想来,却也总觉得似有几分隐隐的不安。

想必前线局势亦是并不乐观。

“……是,学生明白了。”一番忖度过后,苏沉璧到底是暂且搁置了心下的隐忧,微微垂首问道,“不知这一应事务,学生当从何处开始着手?”

——

酉时正,陕郡西郊郊野。

正值朔风凛冽之时,山野之间已是衰草枯黄虫兽噤声,官道之上逡巡的狼牙士兵却是异样地多于往常。

“依照之前的情报看来,‘空山凝云’的行踪大致与官道相近,不过如今这一路似乎皆有狼牙军巡视,虽未必是冲我们而来,还是小心为上。”

劲装的年轻男子见得官道之上这般异常,立时便机警地拉着同伴闪身隐蔽在了一处土丘之后,复又探首观察了片刻,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霜天,”同行的女子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色,忽地低声淡淡开口道,“这天色不甚明朗,今夜或有大雪。乘着落雪之时行进,我们的踪迹或可更隐蔽些。”

被称为“霜天”的年轻男子自然便是“短歌微吟”的队长,他听罢此言自是赞同,笑道:“我亦是如此打算,赶了一日的路,正好也乘此机会休整片刻。何况今日陕郡的狼牙动向异常,我们午时在联络点收到的情报也还不及细看。”

这样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了白日里取得的密信正欲打开,手中的动作却在触到最后一道折痕时蓦地顿了顿。

女子很有些警觉地侧目看了过来,神色略显肃然:“有异常?”

“……是血迹。”霜天迅速将那信纸打开,匆匆浏览过后,语气倏忽便有几分讶异,“落款是……江随云?这是你师父传来的情报。”

“他说了什么?”女子听得这一个名字,骤然便有几分不安,语速亦是不觉快了几分,“是在‘空山凝云’遇袭之前还是之后的信?”

“落款所写的时辰是今日早晨……江前辈说,‘空山凝云’的叛徒山雨毒杀了小组中的空雪取得情报信,又趁机以此引开另一位队友凝辉,从而偷袭击伤了他。如今凝辉已一路向河东方向追击叛徒,若有支援小队前来可沿途寻踪。”

“那他自己呢?”

“他说……山雨窃取的情报很可能已经交与狼牙,他的伤势暂无大碍,便在留下书信后沿途缓行查明狼牙的情况。”

“不妙。”女子低低地开了口,语气之中添了些不安的起伏,“师父向来不愿示弱于人,但这密信上的血迹……”

“或许并非是他的血迹。”霜天有些无措地沉默了片刻,也唯有如此安慰了一句,又道,“我们沿途而行,总会遇上他们。孤光,我知道你是因事涉江前辈才坚持与寒水交换任务,此刻万不可失之急躁。”

“……”

女子一时也是默然,低下头神色晦明不定地定定看着手中的链刃。

链刃剑格上方正地刻着“孤光”二字。

“……江听澜?”见女子并无反应,霜天试探着改换称呼又唤了一声。

“……抱歉,刚从长歌门回来,一时还有些不习惯。”江听澜回过神来,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有几分歉意地笑了笑,“一切听从你的安排便是。只不过若是师父伤势不乐观,我还是希望……”

江听澜自知这样的要求并不算十分合规矩,只是她自十四五岁时便领命化名为“江听澜”前往长歌门潜伏监视,直至叛乱爆发后方才被调回“洛阳归雁”的小组之中,算到如今也有近十年不曾与师父见过面了。

往日江听澜视江随云如父兄,如今他既负伤,自己又如何能全然不顾私情?

“我明白,毕竟自从你去长歌执行任务后便不曾与他见过。若是情况不佳,到时你留下照应江前辈便是。”

“……多谢。”江听澜略微阖上眼轻轻颔首,勉强扯出了一丝微笑,再次睁开眼时,已然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淡漠,警惕地观察着官道左近往来的狼牙士兵。

——

酉时七刻,洛阳城大理寺官署。

顾清濯规整地写罢最后一笔,将手中的狼毫暂且搁下,疲惫地舒展开伏案已久的手足,起身行至窗下眺望着夜幕初临的洛阳城。

彼时低垂的云翳在晦暗的天色之中微微泛出刺目的猩红,洛阳城中稀落的灯火点亮了巡逻狼牙兵枪尖的一抹寒色。而洛水北岸的紫微城中,却仍是一派辉煌不夜之景,凛凛夜风中,隐有丝竹声缥缈而来。

他一反常态地沉凝着面色远望紫微城的方向,眉宇间的郁色迟迟未能散去。

良久,顾清濯终究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暂且压下了心中的一应忧思郁结,重又摆出以往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缓缓踱回案桌前,翻开了一旁的又一册卷宗。

——

戌时初,洛阳紫微城内,华灯映夜、照彻一方天穹。

领他前来的内侍早已按律退下,林宣明依照吩咐拘谨地端坐于御史台官署之内,等待着安禄山的召见。

他展眼望向门外,夜色沉沉而降,乾元殿方向正有靡靡的异域乐声和着呼啸的风声,一并遥遥响起。

林宣明不觉抿了抿唇,右手抚在了匣子的一侧。紫微城宫禁严密,届时他便唯有依靠藏于此处暗格之中的匕首伺机而动。

不多时,便有一名锦衣青年自门外徐徐而入,向着忙不迭起身的林宣明微一颔首道:“林公子,在下晋王门客,奉命来请您入殿。”

对方虽自称门客,但林宣明记着骆玄以往的嘱托,自是仍要见礼:“有劳。”

“请吧。”

二人并不多礼,一前一后地便走出了御史台官署。

冬夜里飒飒的寒风刺得林宣明蓦地一激灵,他抬眼瞥过四下里几乎融入夜色的巍巍楼阁,抱着匣子悄然拢了拢衣襟。

一片前后无人的呼啸风声之中,前方的锦衣青年忽而低声地开了口:

“今日宴席上三长老皆在,八狼也来了大半,你若动手,可要谨慎些。”

乍听得此言,林宣明思及此前凌雪阁与骆玄所言的消息,少不得怔了怔,步伐也不觉僵了一瞬——若真是他们的消息有误,岂非……

他警惕地盯着前方之人,而对方却甚至不曾回头:“别太明显了。”

“为何不是内侍领我入殿?如此一来,更引人注目。”林宣明霎时之间心念已转过许多,重又镇定下来,压下声音发问。

“别误会了,屠狼会的手可没有这么长。安庆绪有意结交能人,恰巧便吩咐了我来。”锦衣青年轻笑了一声,“一击不成,不可贪功。届时会有足够的乱象分开他们的注意力,若是不成,你们且先自保。”

“凌雪阁?”林宣明并不应声,却是反问。

锦衣青年对此也不再多言,领着他转过一处回廊,便已行至宴饮正欢的乾元殿外:“请吧。”

林宣明向他微微颔首致谢,便跟随着已然在殿门外守着的内侍趋步入殿。

殿中陈设豪奢觥筹交错,林宣明却无意多看,只是草草地扫视了一番上座那几名看来便与寻常将领相异之人便重又低下头去,暗自盘算着对策。

他们对狼牙三长老所知甚少,此刻也更无从辨认究竟有几名长老在座。

安禄山的话语在他耳畔如烟云拂过无踪,唯有一句“将叛贼头颅呈上”令林宣明精神一振。

他素来不善官腔应对,便将匣子举过头顶,而后一手抚在了匣子的子母扣上,简短而恭敬地开口:“请陛下过目。”

林宣明缓缓地解开子母扣,只听得两侧席间俱有极轻的利刃出鞘之声次第响起,凛凛冽冽的寒意好似已顷刻自四面八方逼来。

他在心底哂笑着,将那匣子不紧不慢地开启,他全身都不自觉地好似琴弦一般紧绷起来,却全然不曾去触碰暗格。

颜杲卿的头颅端正地盛于匣中,一如生时。那般正气凛冽的神情凝固其上,此刻正与御座之上的安禄山寂然相对,恍惚间好似便又会瞋目而斥。

安禄山盯着那首级沉思片刻,方才召来左右内侍:“去,将首级呈上来。”

“是。”

直到感觉到匣中的重量轻了些许,林宣明方才不动声色地略一抬眼:内侍已将首级取出放入铺着红锦的盘中,趋步上前呈与安禄山,而两旁的狼牙精英们也各自缓缓地收起了刀兵。

正当安禄山抬手意欲取过那首级之时,有内侍尖细而惊恐的喊叫声字殿外响起:“禀报陛下!寝殿……走水了!”

殿外内侍的嗓音刚一响起之时,林宣明乘着殿中诸人不及反应,电光火石之间已一瞬抽出了匕首,甩开匣子掠身而上。

匕首刃上一线寒光凛冽,纷乱地照出四下光怪陆离的景象,照见林宣明凛冽决然的目光,而他身后是伪官们的惊呼与簌簌的衣物声。

那些人还不及看清林宣明抽出匕首的动作,这一击便倏忽已至安禄山身前。

却也仅止于身前。

林宣明凭着卓然的步法闪身避开身侧一人的拦截,然而下一刻,金发蓝衣的异域女子便鬼魅似的出现在前方,浑然不顾那几乎无人可挡的刀锋,直直对着林宣明的心口拍出一掌。

咫尺之间,这一掌看来好似是两败俱伤之势,然而林宣明还不及感觉到四肢百骸间弥散开的剧痛,身体便已不受半点控制地飞了出去,那匕首自也是脱手而落。

未料狼牙军中的高手实力竟至于此。

一片天旋地转之间,他隐约见得侍立于安庆绪身后的锦衣青年紧紧蹙起了眉头。

顾不得那一身迟来的剧痛,林宣明咬着牙在模糊的视野内找见大殿正徐徐关闭的门,在四下刀兵未至之时翻身而起,乘着殿内的混乱狼藉,提气擦着门边飞掠而出。

此刻的夜空依旧浓云翻卷,好似渗着殷红的鲜血。

只是林宣明在飞身狼狈逃出殿外时,方觉鼻尖上触到一丝极轻的凉意。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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