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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别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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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玩冬坐在椅子上,松倦的衣袖鼓动,琥珀色的眼仁如同滞留在汪洋湖泊中,风卷起她的刘海,乌黑的发梢飘动,她的睫毛也颤了颤。

窗外有城堡镂刻的精美浮雕,米白色的石花混杂在晨日的光晕里。

她看着梁盏的背影到走廊的最尽头,直到消失不见。

她才缓过来,翻出书包,一个本子一个本子的翻开,又一点点看完。

还是不明白。

她数了一遍本子,发现里面漏了一本小而薄的草稿本。

她想了想去过的地方,这几天她没去过什么其它地方。

于是她打算去体育馆找。

坚果袋子里摇晃有轻微沙锤般的声响,她从侧门进到场馆。

休息室玻璃窗透明干净,窗外连着高压沉闷树冠化作的绿山,风一晃,绿影就在窗后沉闷地摇摆。

她在角落里大长柜子里看见了落下的本子。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到过这个柜子里面,记忆被偷掉了一小块。

她拿起本子。

翻了一页又一页,草稿本毕竟是草稿本,凌乱的计算公式和摘录文段及抄写的单词,夹杂着少数情绪化的记忆,比如“耶”和“呜”这些小字。

于是那段突兀的话,其实更像是记忆的碎片。

好像是叨念需要记住的话,又或者是无意识该被记录的。

文字像爬行的蚂蚁扭曲的蜈蚣脚粘连在一块:

别青雪目中无人暴力愚蠢臭名远扬是个垃圾离她远一点

宁玩冬感觉这些小字像是混乱的针和锋利的刀子,扎到她的肉里,又顺着破洞的缝隙变成蚂蚁似的钻进了她的血液里。

她感觉肢体有些麻木。

她没有这些记忆。

说明她可能在无意识地说出伤害别人的话,而且可能在反复重复,连纸上都留下了念叨的痕迹,甚至可能重复地告诉给了不同的人,并且又矛盾地反驳对方不要轻易评价别人。

她成为了一个很奇怪的矛盾体。

她想,她也许不是个正常的人。

一直。

宁玩冬攥着本子,静静地坐在休息室的角落缩成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指尖的手机振动,她才回过神,乌黑的睫羽扇动,视线落在了手机画面上。

是姐姐发来的信息。

挂在昨晚没头没尾的信息后面。

她呼吸一滞。

【青泉乔上流】:上次送你回来的就是别青雪。

【青泉乔上流】:你在学校注意安全。

【青泉乔上流】:离她!远一点!

宁玩冬视线落在“别青雪”三个字上,意识自动拆离开它们。

她静静地看着,情绪无法言说,只念了两声名字。

一句是:“另月雨。”

另一声很轻:“别青雪。”

她站起身,没有想着远离。

而是想着,她需要再见别青雪一面。

上天安排着实奇妙,宁玩冬想的那一面来的有那么快。

宁玩冬走的时候,体育馆依然冷清,对流的风穿堂有种新鲜的气流声。

她绕过了体育馆一层的走廊,准备穿过侧门。

在末尾那个深蓝色的房门前,她听到了里面剧烈的击打声。

门上边是长方框的玻璃窗,路过的人可以看到公共空间的使用情况。

宁玩冬看了一眼,停下了脚步。

里面的人头发扎起,紧身干练的着装正对着沙袋练习拳击。

她的神情冷淡,没带手套裸拳,穿着黑色的背心,裸露在外手臂线条流利,一拳下去,发力的一瞬间肌肉缩紧,青色的筋脉如岩浆攀岩过冰雪似的皮肉,带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她的动作清晰又节奏又带有中式太极的柔感,是个地道的练家子。

拳声一下下地落了下去,像是炸弹闷炸在扎实的棉层中,沙袋摇晃起来。

那些拳如果落到了□□上,会有非常可怖的爆发力。

汗水滑落过她的脖颈,淹没进衣衫里。

是别青雪。

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里面的人回望过来。

很沉静的眼神。

很有反差感的画面。

别青雪的脸是精致清婉那挂,像是水墨山头雾里偏飞的惊鸿,青柳斜阳外亭中残留的隆冬春苗,像是写意的诗歌,是一种可以反复咀嚼品味的美。

而那拳利落、有爆发感、像是崩裂的坚硬石头,零零碎碎一下子让宁玩冬感受到了别青雪身上浓烈的活气。

或许别青雪整个人的构成就带有那种处事波澜不惊的淡然自得和两三分的疏离,沉静下来没有说话的时候,宁玩冬会觉得那个眼神危险中夹杂着宁静的温情。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温情的成分,或许是别青雪总是稳定冷淡的情绪,有些稳定反而让她觉得安全。

宁玩冬颤了颤眼皮。

别青雪搬出来住,就省了武馆的钱,健身运动就集中在了公共场所。

她打开门,没问什么事,垂眸说道:“先坐着等我一会儿。”

“我洗个澡。”

百程的基础设施规划得很贴心,房间里铺着散打垫也有一间方便洗漱的淋浴房。

没有等多久,别青雪换了身校服出来,省些燃气,她洗了头。

发梢滴着水。

温热的水汽里短暂呆过。她坐到了宁玩冬的身边,宁玩冬总感觉皮肤挨向她的那一边温热起来。

沉默了半响,宁玩冬低下头:“对不起。”

别青雪看向她。

听到了她第一次全乎连名带姓地称呼了她:“别青雪。”

别青雪抬起眼皮,不清楚什么缘故,但还是预先说了:“没事。”

宁玩冬情绪总是易懂,白皙小巧的脸眼角微红下垂,耷拉得像只失落小狗。

至少这种情况下,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预先没关系的。

哪怕仅见过的那几面,宁玩冬有着早上刚骂完,转头劝解她不要轻信流言的厚脸皮似的虚伪、揣着一百元神情可怜愧疚地说没钱的欺骗,似乎每次见面都带有几分无厘头的诙谐。

这种情景以及相处模式下,什么轻易答应的话语都会显得有几分好笑,但她看见她这模样,想起来书店她受伤时的潮湿眼神。

于是她知道那些也许是一段错误的解。

别青雪语气轻得一塌糊涂:“怎么了。”

她重复:“别青雪。”

“我是。”

宁玩冬垂着头翻开本子,指尖盖过那行子,眼泪就落下了,她把纸一点点撕碎,揉成一团。

碎掉的纸片有零碎碎的边角,她手垫着,豆大的泪落在上面,被杂糅起来团成一团。

不能乱扔垃圾,她放到口袋里。

宁玩冬眼眶泛着红:“我是不是对你说过不好的话。”

“我很对不起。”

她的程序只能处理有模板的事情,比如饭要吃完不挑食是会让大人高兴的,作业写的规整是被认为认真学习的,听话是被认为乖巧,少出去玩是会安全的。

但很多事情其实没有标准答案和流程,也许不同的程序的公式套路彼此间会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情绪也是。

不会因为机械地标准地思考,不断洗脑坚定的流程化事情就失去想念和悲伤。

哪怕她无数次给大脑设计好既定的程序和填满的日程事情,仍会有空隙装满思念,会让她想起乔漾和宁横怀抱的温暖与微笑,会有思念无声的苦涩悲痛。

别青雪看向她,“没事。”

“这些话很多人说过。”

别青雪仰头扯过遗落在这间房的小风扇,风扇吱呀转起,吹过她的脸,发梢的水珠蹭过玉兰般的脸,留下潮湿的痕迹,她望向承载湖泊的那双眼。

“别哭了。”

她语音尾调淡淡提起:“好吗?”

那些话确实无数次传入她的耳朵,暴力愚蠢垃圾对她而言只是几个单调的词汇。

流言蜚语止于智者,只是在这个时代,不需要代价又能带来集体语言消遣的快乐似乎太珍贵,杀了一个又一个所谓成绩优异的智者们。

她不在意任何人的评价,高一开学这么久也鲜少有人剥开流言蜚语认识她,也不会有人因为曾经说过什么感到幡然醒悟自投罗网地道歉。

但这已经不是重要的事情了。

宁玩冬眼睛确实很好看,像温暖阳光和澄净山雪融造的湖泊,闪亮的有光的,软下来潮湿时眼神就道不明了,像是回南天瓦片落下的积水。

想看她哭,又觉得哭了让人心疼。

别青雪曲起指尖轻轻刮掉那滴露水似的眼泪,像是抹过一朵花的花蕊。

宁玩冬摇头,声音带着破碎哭腔,眼眶下的小雨连珠:“我真的太坏了。”

她不知道怎么才算是抹平掉对别人的伤害,只有伤害自己的情绪会让她稍微平复。

“我是个很坏的人,说了你不好……可我明明也不认识你……”酸涩饱胀的情绪,让她的话语颠三倒四,语气失落又愧疚,“我也认不清自己了……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她剥离完情绪后,大脑像一个淡白空荡的陶瓷碗,终于识别到那句“别哭”,于是就卡在那,手背慌忙地抹掉眼泪。

“不哭了……”宁玩冬沉闷地重复。

别青雪握住了她的手腕,沉声喊出了她的名字:“宁玩冬。”

普通人的情绪总带有自我保护,会自我缓解推卸心理责任压力。

但宁玩冬似乎遇到问题总喜欢先苛责自己。

情绪、行为、思考模式的拧巴矛盾和封闭背后代表着创伤。

“至少对自己,不必那么严苛。”别青雪说。

“不要总是过度的责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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