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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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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风途闲闲逛着,丝毫没有在意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两名探子。见他走进一家绒花铺子,那两人也装作客人混入其中。

只是店内并未看到风途身影,一问店家,却得知已经买完东西走了。两人连忙出门向街道望去,人群中哪还有半点他的影子。

正懊恼,忽然一双手搭上两人肩头,“吴家没人了吗?竟敢派来你们这两个蠢笨货色!”

他手上用力,两人吃痛,连忙蹲下了身子。

酒楼上,风途推着两人进了厢房,“吴少爷——呵,乌州最近是时兴了什么新妆扮?”他双手一推,将那两人丢到一边,打量着吴大少爷耳朵上新裹的白纱,笑得幸灾乐祸。

吴家少爷也没恼,耐着性子让两个废物退下,心中暗暗抱怨父亲大意,看向风途时,又秉着一贯的淫气笑说:“这娇艳的花,总要带着刺的才诱人。怎么不见你身边那位漂亮的小娘子,我今日包下此处,就是为昨日的鲁莽给二位道歉。”

风途不紧不慢地在他对面坐下,“不必,她已离开乌州回家去了。倒是你,府中佳丽众多,要总有那种事传出去,可不大好听。”

吴家少爷毫不在意,“你放心,那狗男女已被我带回家中教训过了,只是下人们出手没个轻重,可惜,当真让他们双双去地下作伴了。”手中玉扇一顿,又道:“不过,也正好给我后院里的人都提了个醒。劳您费心,这种事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眼见风途悄然掉下脸,吴家少爷笑意更甚,“我还约了两位朋友一同‘赏花’,你的事要是办完了,不如一起——”

“没兴趣,吴少爷自己慢慢赏吧。”言罢风途起身便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你一定是弄错了!”朱桃着急起来,“阿姊才不是小偷,更不会……必定是你搞错了!”

风途问道:“你阿姊肩头可是有一红色胎记,状似红樱?”

朱桃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风途看向明月,没有直接回答,“我会想办法安葬她的。”

听到这话,朱桃直向门口跑去,喊着要去杀那了姓吴的畜生。

明月伸手拦着,反被咬了一口,风途见状忙掰开他的嘴将他拎回床上,拿起被子给他裹了个结实,动弹不得。

“你们和那畜生是一伙的!”朱桃绝望地哭喊着。

风途随手拿起枕巾就塞到了他嘴里,“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好赖不分,我们要是坏人早给你送到吴家,此刻你身上的皮都被剥了一层!”

看着孩子可怜,明月又将布取了下来,朱桃也不骂了,呜呜哭着。

明月将风途拉到一边,细问起来。

离开酒楼,风途便溜去了吴家,想悄悄挟持个丫鬟婆子问问朱樱下落。他摸进吴少爷的内院,见院子静悄悄的,没有人影走动,只是院中立着一人。

那人被捆着,一身鞭痕不着寸缕,肩头有一红色的胎记,远远看着就像一朵红樱花。

难怪这么安静。但这毕竟大白天的,他也不好闯进去将人家姑娘就这样带到街上来。

明月回头看向朱桃,那孩子正望着两人的方向,脸上挂着泪,被裹得浑圆一颤一颤的,像是在沸水中扑腾的茶蛋。

她对风途说:“我去带她回来,你看好朱桃。”说着便要走。

“站住。你知道吴府在什么地方?”

明月初来此地,自然不知,“我不知道,还不能打听吗?”

“你现在这么大摇大摆带人出来,往哪躲?”风途说着来到床边俯视着朱桃,“若你老实听话不再哭闹,我今夜便想法子让你见着她。”

听说能见到阿姊,朱桃连连点头,不再闹了。

到了晚上,三人来到吴家后院墙外,风途一身车夫打扮,手紧拽着朱桃躲在暗处,生怕这小子发疯。明月换了身不打眼的蓝黑色衣裳,眼看四下无人,翻进墙去。

按照风途告诉她的路线,很快摸到了地方,见院子中央果然绑着个女人,只是她气若游丝,浑身伤痕,眼瞅着便要断气。明月将她解下,又脱下外裳为她穿好。

女人有所感觉醒了过来,“你……是谁。”

“你叫朱樱,有个弟弟叫朱桃?”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激动起来,“小桃……”

明月让她别说话,躬身将她背起,但她没有力气抱紧明月,便只好用绳子将她捆在背后。

二人出现时,朱桃已按捺不住,风途怕他喊出声来,一直紧紧捂着他的嘴,“你若惊动了旁人,我们四个就别想离开乌州了。”

朱桃心急,张口就咬他手,风途手上吃痛,吸了一口凉气,赶忙放开。

那孩子没叫嚷,他倒差点叫出声来。

“真是属狗的。”他暗暗骂着甩了甩手。

明月将朱樱放到车上,朱桃也爬上了车,姐弟相逢,泪落满腮。

看着二人,明月心有触动,刚有话想与风途说,却他被推上了车。

“此地不宜久留,你也切莫再说要报官之类的话。吴家与知州是亲家,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于吴家而言只是打死个下人罢了,若闹起来,我们几个可不知会被按上什么名头。”

车停到一户人家门口,早前风途约的那位大夫已经等在那里。可惜朱樱伤势太重又久不进食,已无力回天,只是心中念着阿弟才强撑到此。朱桃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但大夫也只能束手无策地摇头。

风途将大夫拉到一边,拿出一枚金饼举在他眼前,“真的没救。”大夫黯然点了点头。风途只得告诫他:“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若吹了出去,来找你的可不是我,小心你这一家老小。”他说着,似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里屋。

见他出手如此阔绰,用的还是寻常百姓难得一见的金饼,定是非富即贵,大夫哪敢不听,连连点头应和。风途将金饼递向他,他却也不敢接。

“拿着。”风途语气冷而强硬,大夫便也不敢不接了,赶紧揣到袖中。

明月见风途摇头,也知这是无力回天了,抱起朱樱要回车上,朱桃则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他知道,离开了这里,阿姊便再没救了。此刻他力气出奇的大,连风途也一时掰不开他。

“小桃……放手。”

“阿姊。”

“听话……”

看着明月怀中的朱樱,朱桃终是哭着放开了手,被风途一把子捞起抗回车里。

离开大夫家,明月再次提出要报官,又遭到风途反对:“我说过了,他两家是亲家,你真想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杀进吴家来得痛快。”

可话都是风途在说,怎能次次都听信他一面之词。

“你为什么总是拦我?上次便是这样,我这次可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

风途没有理会,伸手扯下腰间的马鞭,“上车。”

明月本就恼火,看他这态度,更有些不悦,夺过他手中的马鞭就踏上了车,也不等他上车就挥鞭要走。

“恩士……”车内传来朱樱的声音:“他说的……是真的,只望……能将小桃托付于您,朱樱……别无他求,您不必为我……”

朱桃早就泪涕不已,连连摇头,“不,小桃只有阿姊了,阿姊不要丢下小桃。”

明月望向风途,他也正望着她,像是在说:你看吧。

放下举起的手,明月将鞭子丢回给她,进了车厢,风途也并未介怀,一跃而上,驾车前行。

看着朱樱期待的神色,明月终究是答应了。

“以后……你要好好听这位恩士的话,别再……”

“阿姊!阿姊!”

车帘半挑,风途对内小声说道:“别出声,要出城了。”

很快,车停下来。朱樱安心去了,朱桃瞪大双眼紧紧咬着手背,不敢出声。

风途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丢给守城的门将。

门将细细察看,认了出来,刚要开口,却见斗笠下男子食指抵唇示意他不要声张。

他意会没再说下去,将那令牌双手递回。收回手时,掌中又多了几枚金珠,他忙塞进胸前,按下喜色,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让手下开了门。

出城好远,朱桃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明月下车将空间留给二人。

风途问她:“你真打算带着他?”

明月本没这打算,只是想让朱樱安心,可既然答应了人,又着实不愿违背承诺。

见她默认,风途抱怨道:“明月姑娘还不曾说过,此到中都是要去做什么,现在又带上了他,难不成是去中都开济孤堂?”

他看着明月,眼底的探究更加明显。

这人有时故作客气,有时又刻意亲近,明月有点搞不懂。

她看了看马车,又看向风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背出了这几日编好的词:“我丈夫病了,得靠着奇药续命,家中贫寒供不起药钱,故乡是个小城没有财路,我此去中都,是想求财。”

“哦~是么。”风途牢牢看着她,见她当真理直气壮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

随他探究,只是明月想起叔文心中不是滋味,垂下目光,视线无意落在风途胸前。

天色微白,四周还是一片昏沉,两人靠的近了些。风途见她这样看着自己胸口,有些不好意思,走开了两步。

这时,明月忽然看向他问:“你刚刚给那门将看了什么?”

“能有什么,无非就是通关文牒,再花了点银子,还有什么能比银子更好使?”

“什么文牒这么好用,锁了的城门半夜为你打开?”

风途转过身,无奈地看向她:“我可是宁王的人,他个小小门将还能拦我不成?”

“是吗?”明月转念一想,又问:“听闻宁王是奉命留在中都的,还能管得了乌州的事?”

“欸,那孩子过来了”风途说着,向朱桃走去。

朱桃来到两人面前,脸上泪痕未干,仍一抽一抽地抖着身子。他直直跪下磕了三个头,生哑着嗓子说道:“多谢两位恩士帮我们姐弟逃出吴家,朱桃愿一生当牛做马侍奉二位。”

说罢他又磕了两个头,“只是朱桃还要先将阿姊的尸身入土为安才是。”

这小子倒是鬼灵,两句话就要二人掏兜。风途背过身去,“你阿姊是把你托付给她,侍奉她就行。”

一直缄默思虑的明月开了口:“你若还有亲戚可以投靠,我可以将你送去。”

朱桃摇了摇头:“爹娘死得早,我是阿姊带大的。原本阿姊是在刘府伺候,姓吴的和刘府少爷交好,他去府上找刘少爷,看到了阿姊,于是……”朱桃哒哒又掉下几滴泪来。

明月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老马正低着头在啃食地上的野草,仿佛这人间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好,你暂且先跟在我身边,日后你若可以立身我准你离开。不过,为掩人耳目,你我兄弟相称,我另给你起个名字,你可愿意?”

朱桃俯首在地,等着明月赐名。

“就叫明泽。”

明泽心中感念,又磕了个头,“阿兄。”

明月扶他起来,道:“此处偏僻,你先躲在这,我和你风大哥去张罗。”

“还有我的事……”风途嘴上抱怨着,一转身却主动跟上了她。

虽然明月说着家中贫寒,但拿钱安葬朱樱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风途不禁发问:“明月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缺钱的人,还是你没考虑过日后到中都的吃穿用度?别财没求到,反跟丐帮抢地盘。”

“我那些衫裙面料不错,以后也未必会穿。他所求不多,不过是一块地一口棺。”

远处,明泽正在朱樱坟前祭拜。

风途无奈地笑笑,“好吧,但也别把自己的底全透了出去。这孩子现在看着老实,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我知道,那你呢,我又能信你吗?”明月转身看向他。

二人相识也有段日子,他多少还知道自己一些家事,自己却对他所知甚少。

风途直望住她的眼睛,忽然笑着伸手从背后取出一枝绒花簪子来,“可惜啊,你把那些衣裙都卖了。昨日我一看到这花簪,便觉得与你前几日穿的那身衣裙甚是相配,特意买下的。”

根根细小的绒条连成花瓣,绽放作一团娇嫩的柔粉,黄蕊轻点其间,青叶依托在下,两颗半开的小苞伴在周侧,毛茸茸的甚是可爱。

明月接过,看着花簪心情也好了许多,不经意间扬起唇角。

见她放松了些,风途暗自得意,忽然明月抬手将他拉过,他不明所以的由着,却发现明月将那簪子插在了他发髻。

“我是买来送姑娘你的。”风途解释。

“这么好看的绒花,我若自己戴着可就看不着了,你先戴两天,让我好好欣赏一番。”

车坊租的马车已经交还,此刻二人跨上马背,明泽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牵谁的手。

风途先开了口:“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孩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欸,你多大来着?”

“十二。”

“他都十二了,怎能跟你同乘一骑。”

明月说不过他,向明泽点头应允。

同行数日,终于来到中都。一进城,风途便恭恭敬敬与两位告别:“在下还有要事,就不与两位同行,日后有缘再见。”说罢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明泽回头拉了拉明月衣袖,“风大哥翻脸好快啊。”

明月则惊叹着中都的庞大与繁华,久久没有移步。

这便是她和叔文说要一起来的地方,而如今只有她一人,一刀,一马。她忽然不知该去往何处,回头是家的方向,却也如这座城一般,让她迷惘。

“阿兄?”

她回过神来,低头看向那个结识不久的孩子。

或许,还有明泽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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