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相反方向走开的杨惠新，也是一过了拐角就兴奋地掏出传输器，联系罗胡子。“胡子哥，”她亲热地称呼对方，“给你报喜呢。你在家吧？我现在去找你呀？”

罗胡子瞄了眼原配，今天正好过来，正在收拾他的卧室，“我这儿不方便，我去找你吧。你什么时候到家？”

“一个小时吧。哎哟，胡子哥，你忙什么呢？还不方便，是不是瞒着我又找了哪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关你P事，罗胡子暗骂，“那就一个小时。”他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

那头儿的杨惠新脸上的娇笑立刻消失，她拉长了脸，这个罗胡子，越来越不听自己的话了。

一个多小时后，罗胡子走进杨惠新的家门，小孩子正坐在门边的板凳上，手里抠抠索索地玩儿着个看不出模样的玩具。罗胡子瞪了他一眼，见这孩子衣服裤子上脏兮兮的，脸上手背上也是白一道黑一道，更觉嫌弃，“小崽子，滚出去吧。”

小孩儿抬头白了他一眼，低头不理他。

“小松。”杨新惠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她刚进家门，还是刚才那身衣服，“自己出去玩儿。”她一把将小孩儿提起来，推着他的脊背。

小孩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个玩具。走过罗胡子身边时，他忽然大声擤了把鼻涕，用手一抹，顺手抓了把罗胡子的裤子。

“我操！有人养没人教的狗崽子！”罗胡子大怒，抬脚就想踢。

小孩儿一矮身，像只动物样贴着地面溜了。杨惠新赶紧上来拉住罗胡子，“胡子哥，不带你这样骂人的啊。他还小不懂事，你还凶他，你替我教他学学好吧？”

罗胡子也觉得当着杨惠新的面给她儿子一脚，做得有些过，顺着台阶往下走了走，“你看我这样儿，我能教得了好吗？”

“那是你不想管他，你就嫌弃他呗？你还是不喜欢我，你要喜欢我，你不会嫌弃我的孩子。”杨惠新越说越委屈。

“得得得，行了啊，说正事。”罗胡子往里走，心想，我看你也没咋把这孩子当亲生的。

在桌前坐下了，罗胡子开口问道，“报喜呢？报吧，啥好事儿？”

“我给你看看。”杨惠新殷勤地拿出传输器，摘下胸针放在桌面上。操作了一会儿，“你看我这视频拍得怎么样？”她把刚才拍到的视频外放出来。

影像中，萧渊和项岚的形象还算清晰，远的近的都有，正脸侧脸也齐全。

“凑合吧。”罗胡子习惯性地抓了抓胡子，“你这咋没声儿呢？”

“摄像头小啊，大了不就被发现了？”杨惠新抓起胸针，指给罗胡子看，“我指给你，你都没看见吧？就这么一丁点儿大，只能拍，不能录音。”

”哦。”罗胡子想，其实这倒没事儿，本来也不敢用他们的说话，那还不都穿帮了啊？“他们没发现吧？””没有，哪儿能呢。”杨惠新可不敢告诉罗胡子，其实被发现得一干二净。告诉他了，他肯定不敢干了，那功夫不是白费？执法都相信了，更不能折在他这儿。她将胸针塞进罗胡子手里：“你拿着吧。”

“转账的事怎么说？”

“那边答应了，觉得我可想帮他们做事了，说出点儿小钱没事儿。这两天就打钱。”杨惠新说得把握十足，实则心里没底。明后天的，还得再催催那个姓萧的。

“不错。”罗胡子放下心来，“你挺有本事的啊？”他的心情转好。

“帮你不就是帮我自己嘛，我当然尽心尽力啊。”杨惠新主动靠进罗胡子的怀里，“你可得对我们娘儿俩好，要是没你，我都不知道咋活。”

“是吗？”罗胡子觉得前途光明，眼见自己上位的希望大增，一高兴，色心就起。他站起来，一把将杨惠新也拉扯起来，往旁边的床上推，“我们先去那儿好着，呵呵。”

“哎呀讨厌！”杨惠新半推半就，倒在床上的同时，顺手拉下了床帘。

屋顶上方，有块遮风挡雨的小金属板正掀开着。一张小小的、脏脏的脸挤在缝隙中，正在观看室内的情形。

小孩子早就被“自己玩会儿”的游戏搞得无聊透顶，他也不知道该去玩儿什么。前阵子他又被赶出来，围着自家房子上上下下乱窜的时候，发现了这么个“窥视孔”。不过呢，这个游戏也实在谈不上好玩，妈妈跟不同的男人说上一会儿话，然后多半就躲到床上去了。

他们说的话，小孩子没兴趣，听不懂的也多。做的事更无趣，比如现在，听不见啥动静了，人也看不见，只能看到床帘不规律地抖动两下。

真没劲，小孩子轻轻将金属板盖回原地，仰面在屋顶上躺下。一个10岁的孩子，觉得人生漫长得无边无际，没有一件事是开心的。

十几个小时后，太阳再次高悬于空中。

罗胡子站在东区商贸区的一间底层商铺门。黄红相间的门脸，招牌上热情奔放地写着：阿泰炸鱼。

还未进入店内，滚油激发出的海鱼香味就已充斥了鼻腔。罗胡子皱起眉头，他每次来，都得假装喜爱地吃下一整盘炸鱼，实在反胃。

首次核战过了几十年，捕捞海里的鱼类比养殖家禽和畜牧猪牛羊方便得多。同样提供蛋白质、脂肪和氨基酸，鱼肉的供给量和消费量远超红肉类。只是大都的人民，几千年来都生活在农耕大国中，能天天坚持吃海里食物的人，委实不多。

所以罗胡子一直无法理解，他的老板，曾洪泰，爱吃也就罢了，怎么会钟爱炸鱼。为了自己的爱好开个店玩儿票也就算了，怎么能真的开家炸鱼店，见天烟熏火燎、乌腾埋汰的。没办法，十次跟他的老板见面，八次都在炸鱼店。

这是一种职场PUA吗？

罗胡子熟门熟路地走到二楼的“经理办公室”，曾洪泰却不在。他叹了口气，走回一层，拐进后厨。他的油光水亮、又矮又胖，看上去像颗Q弹爆珠的曾老板正在投入地亲自手持金属大笊篱，满头大汗地炸鱼块。

“老板，您又亲自下厨啦？”罗胡子笑着打招呼。

“胡子你来啦？上楼坐会儿吧，我特地亲手给你炸的，马上就得。”曾洪泰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好啊好啊好啊。”罗胡子边说边转身上楼，一阵反胃，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十分钟后，曾洪泰果然亲自端着一大盘炸鱼，热热乎乎地放到罗胡子面前。

“趁热，快，现在最好吃”，曾洪泰贴心地递给他一小瓶椒盐。

罗胡子在心里骂娘数遍，老子早晚被你的炸鱼毒死。你知道外面的人喊你炸鱼泰不？他一边诅咒一边捏起一块，闭着眼睛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马上生生咽了下去，烫得一翻白眼。却又立刻伸出大拇指：“老板，手艺越来越好了！”

“我最近对油温有了些心得，大家都说更好吃了。你蛮懂的啊，一会儿再给你来一盘。”曾洪泰摘下油渍渍的厨师帽，顺手擦了几把脸上的油汗。

罗胡子赶紧摇手，“够了够了，吃了饭来的。”

曾洪泰拿帽子当扇子，扇忽了几把，“说吧，什么事儿？”

“没什么大事儿，那些管子，再过个十天就齐了。来问问您，数目还变吗？不变的话我就该给那几家付尾款了。”

“没变化。”一说到帮里的事，曾洪泰跟刚才的变化很大，他的话说得简短了，眼神中也不再带着笑意。

”哦，那行那行。”罗胡子边说边拈起一块儿炸鱼，反正走之前都得吃完，早死早超生，吃吧！

曾洪泰看他光吃鱼，不说话，主动问他，“就这事儿？”

“还有个事，不知道，”罗胡子说到一半噎了一下，紧急抓起手边的水杯，将那口卡在半道上的鱼块送入肚内。他喘了口气，“不知当讲不当讲？”

“滚你妈的，”曾洪泰笑了下，“少来这套，跟哪儿学的这假斯文。快放！”

罗胡子挨了骂，只能当没听见，“不是，这事儿呢，按理说不该我说，但我要不说呢，我估摸着别人也不知道。要出事儿就是大事儿，我又不敢不说。正为难呢，老板！”

曾洪泰的胖脸上又掠过一丝微笑，“你要真不敢说，今儿你又何必来呢？”

罗胡子一下子尴尬了，“是，咳，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跟您说。别回头因为我犹豫，把您搁里头去了。”

曾洪泰没什么好奇的表情，“那你犹豫着，我下楼去再给你做盘炸鱼，你赶紧把这盘吃完了。”

“别别，”罗胡子吓着了，那肯定吃死在这儿，别卖关子了还是，“我说我说。老板，我怀疑，孙大刀在勾搭白道。”

曾洪泰没说话，他死死地盯着罗胡子。过了几秒，他缓慢地说：“胡子，我知道你俩不合。但大家都是兄弟，对外不对内的。有什么事儿，关起门来打一架都不算个啥。你要这么干，就是想要大刀的命了。”

“老板！我哪儿敢啊，”罗胡子叫屈：“我是跟大刀不合，但他又不是我老板，我只听您的话啊。也就是因为您是我老板，我才上赶着想赶紧跟您说一声呐。”

“怎么个情况？你说清楚。”

“我手底下有个人，前两天看见孙大刀跟两个警察，在金尊一号门口见面。他认得那俩执法。”罗胡子小心地说。

孙大刀的确喜欢去金尊一号消遣，曾洪泰知道。他有些犯嘀咕了，“你就这么一说，要我怎么办？”

“我能派人跟着孙大刀几天吗？查查他什么的？”罗胡子建议道。

曾洪泰努力回忆，怎么也想不出孙大刀最近有什么异常，更想不出他突然反水的理由。

但对于帮内来说，这是头等大事，要命的大事。如果自己不管，捅到首领那儿去…他想起一年多前猴子和那个执法，死得太惨！帮内牵连之广，说是腥风血雨也不为过。

他又想起赤链的小眼睛发出的阴冷的光和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曾洪泰的心一哆嗦。

他平顺了下心态，貌似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就查查看吧，要是大刀没问题，你俩以后也和气点儿，别掐来掐去的。”

“行啊，老板。”罗胡子看上去恭顺，其实心花怒放。孙大刀死定了。

离开炸鱼店之前，罗胡子乖乖地去前台结账。是的，吃他老板的鱼，要付钱的。

前台小妹举起显示屏给他看账单。

”怎么还涨价了？”罗胡子脱口问道。

“没有涨价，刚才您享用的是，阿泰秘制炸鱼，本店刚刚推出的新品。”

妈的，因为裹了炸鱼泰的臭汗吗？

罗胡子付了账，走出店门。这分明就是职场P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