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分钟后，萧渊独自站在城南贫民窟正南方向的一条街道上，从这里步行去贫民窟的话大约20分钟。

此前的电话中，他收到回复：曹云贵的日常行动并无特别之处，基本从早到晚地窝在他的小房间里。除了一点：曹云贵经常在晚上8至10点间，会走到这里来，远远地张望一下，随即离开。这几天的监视下来，他来了三次。

萧渊调出传输器中发来的地址，再次确认无误，眼下他站着的地方就是曹云贵反复来过之处。

萧渊打量周围，他的身后是一堵围墙，围墙那边是片施工进行到一半的工地。在别处打印好的楼宇组件规则地排列在工地中，方便工人们依序组装。

他的左手边是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右手边则是一条弯道，顺着弯道拐过去将走进一片居住区。

萧渊沿着窄窄的街道来回走了两遍，街道不长，也就100米左右的样子。萧渊边走边仔细观察，没发现异样。

萧渊又将随地址一并发来的曹云贵的照片调出来看。他找到曹云贵站立的准确位置：街道中央，背靠围墙，张望前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面的一排小平房。眼下夜已深沉，那排平房的12扇窗户中，只有四扇还透着光亮，其它的都是黑黢黢的。

“张望一下，随即离开。”萧渊默默想着，所以你应该不是在等人、找东西，你是在判断一件事，而且是能够迅速得出结论的事。

萧渊看着那排房子，你想看看里面的人吗？曹云贵，你是这么想的吗？

萧渊将传输器放回口袋，信步向那排平房走去。

几分钟后，他已走到跟前。

萧渊像在散步，漫不经心，但如果凑近他就能发现，他正在集中注意力观察周边。

绕着平房走了一圈下来，萧渊基本有数了。12户中的绝大多数，窗户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的，门前也是，有些门口还放着垃圾袋。

只有打西头数起的第四户，玻璃脏得一塌糊涂，门把手上落满灰尘。这户应已久无人住了。

萧渊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但他需要亲眼看见曹云贵的样子，才好确定。

第二天早上，萧渊上班的路上，项岚的通话请求发送过来。

“小可爱啊，你早呀！”

在很多时候，萧渊听见项岚打招呼，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些画面。仿佛一只红棕色的小熊，脚丫子拍打着溪水，对着自己扬起两只胳膊，热情地招呼：“来呀，来玩耍呀。”

小熊的身后，森林郁郁葱葱，溪水反射着阳光，七彩缤纷。

萧渊曾读过一本书，其中有段关于小熊和人的描写，印象非常深刻。直至认识项岚，方才意识到那位作家的描述有多么真实。

萧渊此时的心情不错，“你也早。”他回应项岚。

“我跟你说一声哦，我先不去单位，武主管交代的事，我估计一直靠骗是不行啦，哈哈，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萧渊每天考虑的事情太多，如果项岚不提，他又给忘了。“我也去吧。”萧渊提议。

“这么好哦？嘿嘿嘿，好的吧，值得表扬。但我也有值得表扬的地方，你发现了吗？”

萧渊疑惑着，“什么？”

“我会向你主动报备行踪！”项岚的语气忽然有些恶狠狠的。

“我们直接在豪庭苑见吧？”萧渊装作没听见。

“优点，就值得学习。记住了吗？”项岚没给他岔开话题的机会，听上去又变得亲切了。

萧渊无处可逃，“嗯。”他挤出个哼哼般的回答。

项岚是容易满足的，“乖！”他表扬，”一会儿见。”

俩人前后脚到达北区的豪庭苑，直奔2号楼10层的1005房间。

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你们找谁？”

“余荣吗？”项岚问道。

“我是。”男子点点头，反问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

项岚调出电子工作证，展示给对方，“ITMA执法，你涉嫌非法使用女娲。”

男子的眼睛暗淡了下，却又不是很吃惊。他完全不害怕，又问道：“嗯，我跟你们走？”说完又伸出双手，“要铐起来吗？”

项岚和萧渊都颇感意外，虽然女娲的使用端罪责很轻，但这么坦然和配合的犯罪嫌疑人，倒是没见过。

“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进去说吗？”萧渊问他。既然对方的态度如此配合，他也回应了相匹配的礼貌。

“可以。”余荣一侧身，伸出左手，摆出“请”的姿势。

俩人走进客厅，立刻发现屋内空空如也，除了屋角的一台钢琴看上去价值不菲之外，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客厅中间杂乱无章地摆着几个塑料箱子，有几个已经封上了，剩下一个散着盖子。

“鄙室寒陋，让两位长官见笑了。”余荣在身后淡淡地说。

豪庭苑属北区的中高档住宅，业主多半是企业高管或小企业主，或者是在专业领域有所成就的技术专家。总的来说，主力市场是中产阶级。

小区的整体环境也是不错的，余荣家里的情况，跟屋外的景象差别很大。

“你要搬家？”项岚问他。

“是的，这房子已经卖了，按照协议约定，我们还有半个月的过渡期。”余荣答道。

“搬到哪里去？”

“尚未决定要租哪里的房子，最近正在看城南那边的。”

从北区的中高档社区搬往房价最为便宜的南区，看来余荣最近的经济状况堪忧。

项岚决定开始正题：“关于我们刚才在门口提到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没什么需要解释的，我的确非法使用了女娲。”余荣镇静地回答。

“用在哪儿了？”项岚看他是干净的，女娲没用在他身上。

“两位长官请移步。”余荣带头向卧室走去。

卧室门刚打开，项岚的呼吸一滞。许是室内的空气不流通已久，一股酸臭味随着房门的开启，快速钻了出来。

余荣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抱歉，我的伴侣身体欠佳，不能见风。”

项岚看向室内，也是空荡荡，只余一张床铺，上面躺着位男子，面容看不清楚。床边立着一个输液架，输液瓶的底部引出一根软管，连接在男子无力地摊放于床边的手臂上。男子侧身躺着，后腰处发出阵阵红光。从位置来看，应是使用在了肾脏上。

项岚向身旁的萧渊点点头，示意他确实使用了。

俩人走回客厅，余荣看了看床上的男子，轻轻关上了门。

“你买的女娲？用给你伴侣了？”项岚又问道。

“是的，倾家荡产。”余荣笑笑，“他的病很麻烦，之前已经治了很久，所费不赀。还是救不过来，如果不使用女娲，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因为这个，你卖了房子？”

“对，还有家具。只留了那架钢琴，他以前是大都乐团的钢琴家，我是拉小提琴的。我想等他病好了之后，如果我不在他身边，至少他还能弹弹琴，聊解苦闷。”余荣看着卧室门，满脸辛劳，却也不乏温柔。

难怪余荣的谈吐不俗。曾经，这是一对让人艳羡的神仙伴侣吧？琴瑟和鸣，心意相通，生活又优渥又优雅。一场重病，如龙卷风过境，摧枯拉朽，殷实的家境不堪一击。

但话说回来，余荣的伴侣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他生命的伴侣。

仅此一点，已是万千人所不能及。

“两位警官。”余荣看他俩不说话，主动开口，“我认罪，但此事与我伴侣无关。他前期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购买和使用女娲完全是我个人的决定。我只有一个请求，能否宽限我几天时间？我想，三天足够了。把他托付好之后，我定会去投案自首，听凭处罚。”

项岚很无语。抓他干什么？他买了女娲救自己的伴侣，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了？看他伴侣的样子，没了余荣的照顾，接下来的恢复会很困难吧？

他忽然想到，武清远的邮件里，要求他和萧渊“确认其女娲的来源并逮捕不法分子”。项岚根据自己的阅读理解能力，认为提供女娲的才是不法分子，使用的不必逮捕。

项岚转头寻找萧渊的视线，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渊，意思是没必要逮捕他吧？

萧渊的脸色温和，向他缓慢地眨了眨双眼，意思是同意。

项岚轻松多了，这等夭寿的事情，他可不想干，来吧，我们来找提供方。

于是他转向余荣：“你向谁买的女娲？”

“有个中间人，由他介绍安排，具体是谁出售的，我真的不知”。

“中间人的联系方式，你有吧？告诉我。”

余荣稍一犹豫，便取出传输器，将联系号码报给了项岚，“他让我叫他麻五。”

项岚又看看萧渊，他想马上联系这个人，萧渊点点头。项岚走出房间。

“麻五吗？”号码接通了，项岚问道。

“你谁啊？”对方不太客气。

“我爸病得很重，听说你能帮上忙？”项岚脑子一转，只有“爸爸”这个角色他能说得出口。这种事儿，说是替朋友买，大概也没人信。

“你从哪儿搞来的我的号码？”对方想先确认可信度。

“我哥们儿说他有朋友最近用过，就是你给安排的，说你很靠谱”，项岚不想说出余荣的名字，担心他万一遭到报复。他回答得这么含糊，有些担心对方不肯上套。

“哦，那我们见个面聊吧，这种事儿搁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啊。”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这个中间人的警惕性不高。“行啊，我去哪儿找你？”项岚问他。

“我在东区的服装一条街呢，你到了联系我。”

“好，我这就过去。”

项岚回到室内，萧渊看着窗外，余荣呆呆地坐在一个塑料箱子上。项岚走到萧渊身边，“可以。”他轻声说。

萧渊会意，转过身对余荣说，“照顾好你的伴侣。”说完拔腿就走。

余荣十分意外，他看向项岚。项岚冲他一笑：“以后有机会希望能看到你们的演出。”说完跟着萧渊也出去了。

余荣一直非常平静。但此时看着二人的背影，他的双眼却涌出了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萧渊读过的,

关于和小熊玩耍的片段,

来自《挪威的森林》，

萧渊呀,你还记得这段是描写喜欢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