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连续三天都是晴天，申城的早春苗头探出了半个脑袋。

好天气不出门，那是浪费时光。叶桢桢看了眼天气预报，突然起身大喊：“姐妹们，团建吧！”

这个沉寂了大半年的话题再次被提起，虽然没了当初的尴尬，但大家都没马上回应。黎见月感受到叶桢桢似有若无的目光，一抬头，果真和她的眼神撞上。

“我可以，就是...”

“放心！绝对便宜！肯定要不了五百块！”叶桢桢拍着胸脯保证。

笑声齐齐从寝室里泄出，当初的尴尬变成了今日的玩笑。讨论的结果是，大家决定带内陆城市的黎见月同学去看海。

俗话说，旅游的前一晚人们的热情最为高涨。尽管只是驱车去一个多小时的郊区，但四人同游，听上去便觉得十分有趣。

其中当属叶桢桢最为兴奋，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动静之大连昭歌都被她吵到。

“叶大小姐，明天起不来我不会叫你的。”

一秒钟，把闹腾的叶桢桢钉在了床上。

周六

迎着大好天气出门，开的，还是昭歌那辆车。虽然坐过一次，但叶桢桢却比上一次更感兴趣，她跑到车屁股后面找了找，没看到型号。

“昭大哥，你这是G63吗？”

“嗯。”

“我就说！上周我表哥刚提了辆，我说跟你的很像，他还嘲笑我分不清普通的和63。”

瞬间来了兴致，叶桢桢兴冲冲地跑到副驾，一眨眼已经绑好了安全带。左右观望，小声嘟囔，“连内饰都一样。”

昭歌站在门边刚拉开把手，脑袋微斜，顿了顿才上了车。一上车，叶桢桢就开始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一会儿摸摸副驾的前杠，一会儿摸摸中控。

“哎呀，确实好看，就是这车实在太大了。对了，市中心的商场地库能下吗？”

打了个圈拐弯，昭歌目视前方，回答：“有的能，有的不能，限高。”

“那有些小巷子也进不去诶，感觉不太方便啊。”

她们两人沉浸在讨论车的世界里，跟后排隔绝了空间似的。虽然不懂，但黎见月也明白，昭歌这辆车肯定不便宜。

在听到前排叶桢桢问了价格之后，她呆愣在座位上久久不能回神。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自己和前面这两位室友之间的差距。

这辆车就是最好的差距证明，黎见月坐在座椅上，忽然有些不太适应。这是一种心里上的奇怪感受，无关羡慕和嫉妒。

“会觉得无聊吗？”郑盈微微凑过来，关心道。

摇了摇头，黎见月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中午我们找了一家海边的排挡，听说又便宜又好吃。你们那，是不是几乎没什么海鲜？”

见她有意与自己聊天，黎见月也抛开心里的那些异样，回想道：“是的，我不知道城里是怎样，但是我们那，一般都吃洋芋，过节的时候会有一些肉。”

显然，郑盈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详细的描述，也给了她一种真实的感受。她张张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而前排的讨论也早就结束了，她们自然也听到了黎见月的话。

“待会儿过去多吃点。”昭歌说完，忽然深踩油门，车子发出一声轰鸣，呼啸而过。

随着高楼一点点后退，远离了市中心的繁华，郊区开始显露面貌。等开始临近海边的时候，太阳愈发明媚，天空也变得空旷而蔚蓝。

黎见月趴在窗户边，眼睛几乎要贴在玻璃上。

“黎见月，你往后退。”

身体下意识动作，面前的车窗忽然降了下来，那如画一般的天空在眼前突然撕开一层膜，像梦境一般在眼前显现。

透过后视镜，昭歌看到她被风吹起的长发，还有她被眼前景象惊艳到的笑脸。轻轻踩了刹车，好放满这一帧画面。

一路驶入停车场，游客极少。走下车，海风徐徐，是极适合逛沙滩的天气。叶桢桢拿出大背包，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相机。

放话：“今天我要拍她个几百张。你们仨都是我的模特。”

说完，对着黎见月面向天空的侧脸来了一张，少女清秀的脸庞在蓝天的映衬下愈发清纯，叶桢桢满意地笑了笑。

“先吃饭吧。”

昭歌的提议得到一致同意，大家朝早早定好位置的排挡走去。已经过了饭点，排挡里空落落的。四人一走进去就引来老板热情的招呼。

“四位美女吗？随便坐。”

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大落地窗直接通往沙滩海浪，只要抬头就是一幅色彩丰富的油画。

趁着大家在点菜，叶桢桢悄悄退开一步，又拍下一张照片。她有预感，今天绝对会很出片。虽然课业不太行，但她在摄影上是有一定天赋的。这台相机也是家里人为了庆祝她考上大学送的，叶桢桢平时都宝贝得不行，不会轻易带出来。

点菜最积极的人却坐在了边边，昭歌抬头朝叶桢桢指了指菜单，她一点儿不在意：“你们看着点，我什么都行。”

此刻的她，只想快点吃完出去拍照。

尤其，黎见月和昭歌今天穿得很搭，很适合拍照。两位模特已经被摄影师安排好了各种合照姿势，叶桢桢抱着相机傻傻笑开。

店里没人，点的菜很快就上桌。先上的皮皮虾叠成了一座小山，黎见月看着从未见过的食物分外好奇。

“我教你。”

昭歌伸手拿了一条，背朝下放好，筷子尖尖从底部插.进去，推到底，手腕往上一翻，壳就一整个起来了。黎见月跟着有样学样，却怎么都学不会，甚至右手不知道该怎么拿筷子了。

鉴于皮皮虾操作难度太高，昭歌直接把剥完壳的放她碗里：“吃吧。”

一抬手，把她刚刚没起开的夹了过去。动作自然流畅，黎见月甚至来不及拒绝。她的目光跟着那双手追过去。

昭歌的手是极好看的，是女生中少有的修长，又透着精致的白皙。看这样一双手剥虾，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还想吃？”

不等她回答，昭歌又放了一条在她碗里。

黎见月盯着碗里剥好的，抿着唇无声感动。就连爸爸之前都没有这样照顾过她，黎见月小声道了谢，一想到是昭歌亲手剥的，脸也跟着红起来。

叶桢桢是个闲不住的人，有她在的场绝不会冷下来。拧开一个虾头，叶桢桢忽然想起什么，问昭歌：“谢家的海鲜吃过没，也很不错的。”

昭歌点头：“嗯，火了之后没去过，人太多。”

她们的话题不时围绕着市中心各大高消费的餐厅，说的都是黎见月听不懂的话。她默默低头吃着，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差距。

这种感觉像沙滩边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往上推，堆叠起来的沙子只会越来越高。

一顿饭吃完，不会处理海鲜的黎见月面前堆起来的壳最多。她右手边是昭歌，看她吃完了就会剥一个皮皮虾过来，她的左手边是郑盈，执着于给她剥螃蟹。

全程，她都被照顾得极好。

站起来走到门外，那种吃撑的感觉才明显起来。黎见月小小吐了口气，暗叹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吃了这么多。

餐厅离海边极近，步行十来分钟就踩到了松软的沙子。

看到这样开阔的场景，什么郁结的心情都一扫而空了。阳光在海面上跟着翻涌，抬眼去看海的边际，和蔚蓝色天空连接在一起，没有尽头。

黎见月只见过高山的巍峨，已经被眼神的壮阔景象深深震撼。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跑出去。

大家都没见过她这么活泼的一面，相视一笑，觉得这个地点真是选对了。

“昭大哥，还得是你。”叶桢桢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对着不远处站在海边的身影按下快门。

昭歌在后面慢悠悠地跟上，单手插兜，郑盈笑她，“你怎么跟大爷似的。”

“心情好。”

叶桢桢在黎见月没发现的情况下，拍了无数的照片。看到昭歌过来，才冲她招手：“过来拍照！”

沙滩边有小孩子赤着脚在玩耍，大人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不时叮嘱两句。黎见月盯着那家人，露出羡慕的目光。

昭歌走过去站到她旁边，问：“你要不要也脱了，我车上有拖鞋。”

时间好像回到昭歌送她气球的那一晚，她也是这样轻易地看出她内心的渴望，纵容着给她买了气球。

“想玩就玩，怕什么。”语带怂恿。

叶桢桢虽忙着拍摄，但耳朵也时刻发挥用处，她看了眼拍好的照片，指了指昭歌：“你先脱啊，不然怎么一起玩。”

明知叶桢桢的话有几分激将法成分，昭歌还是低头去脱鞋，很快就光着脚丫子踩在了沙滩上。毫不客气地甩了一脚沙过去：“脱。”

叶桢桢把相机塞到她怀里，一屁股坐了下去，她穿的马丁靴脱起来很费功夫。

相机落到了昭歌手里，她端着举起来。黎见月离她很近，盯着镜头忽然紧张起来，一想到那背后的人是昭歌，一同浮现的还有害羞。

架不住昭歌手快，一连拍了两张，她低头按出预览，来回按了几下退出来，相机重新回到摄影师手里。

既然脱了鞋，那必然得去踩踩水。昭歌往前面指了指：“不出去玩吗？”

她挽起裤脚，直起身的时候脱了外套往身后一甩，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下午的阳光还算暖和，沙滩上有不少光着脚跑来跑去的人。

被这些气氛感染到，黎见月也低头挽起裤脚，她做这个动作非常熟练，以往做完，都是下到田里干活。可今天，截然不同。

微凉的海水一浪又一浪，混着沙子打在脚上，这样新奇的体验，让黎见月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小心点，有贝壳的。”

只顾着闷头走，黎见月的视线里多出一双白皙的脚丫子，是昭歌的。

“你有看到贝壳吗？”

“没有。”

不能再往外边走了，两人调转了方向，沿着沙滩低头前进。

都是5.0的好视力，两人双双蹲下试图捡起那枚粉色螺纹的贝壳。结果就是，蹲下的时候脑袋撞到了一起。

“哎呦。”

“咚”的一声，任谁听了都觉得脑袋疼。

“你没事吧？”黎见月抬手，发现昭歌比自己高出太多，她只能仰起头来。

如此近的距离，昭歌轻而易举地，便看到了她眼下的那两颗泪痣。像是有魔力一般，她盯着，忍不住去触碰。

因着身高差，两人对视的样子显得尤为和谐。她们的身后，是落满整片天空的阳光。风吹起长发，红色和黑色纠缠着混到一起。海浪送上轻柔一击，贡献了大片的蓝色。

这样一幅画面，被叶桢桢记录在镜头下。她看着预览感慨：“感觉都不需要修图了。”

头顶有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昭歌后退一步视线微移，飞快地捡起那枚贝壳，放到黎见月手里。

刚刚的那点儿小意外像是就这么过去了，昭歌继续往前走。黎见月掸了掸贝壳上的沙子，也跟着走过去。

像最初并肩那样沉默，但她们之间的距离早已没有缝隙。

赶在太阳落山温度降低之前，四人已经坐上回程的车。黎见月重新回到了她的副驾驶。回去的路，昭歌开得平稳了许多，没多久后排两人就靠着沉沉睡去。

天色渐暗，视线也变得没那么清晰，黎见月睁大了眼睛，充当第二司机，帮昭歌注意路况。

可思绪，却不由地慢慢飘远了，飘回到国庆假期结束的那一天。

她想起自己回答过昭歌的话，她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这句话从脑海中浮现的那瞬间，她感受到巨大的悲伤。她逃避了一整天，终于在此刻彻底清醒。

没错，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