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纽约后，舒凝才知道咏茗的病是由急性肾炎引发的肾衰竭，并且在半年前进行了肾脏移植手术，如今还处于排斥反应的观察期。她方才后知后觉，怪不得上个月来纽约，她会那般憔悴沧桑。
一周后，叶淑华也赶了过来。
时光流逝，不知不觉舒凝在纽约已经待了二十多天了，这期间她帮忙解决了咏茗在手术期间的滞留工作。
昨夜一场春雨过后，纽约的气温升高了不少，盎盎春意弥漫了整个城市。
手术之后咏茗很少出门，如今看着绿意染满双眼，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畅然，便提议和舒凝一起出去转转，而所到之处，无疑是咏茗黄梅戏学校。
两个人在柏油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这是创办的第一所咏茗黄梅戏学校，成立于一九九八年，二十二年了，是我人生中迈出的最重要的一步，那时候都快五十岁了，心却依旧比天高，什么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虽然也遇到了各种阻碍和挫折，也困惑过，也挣扎过，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看着面前低调的中国风建筑，咏茗眉宇间添了几分无奈，心有不舍，这里是她曾经坚信的信念，坚持的欲望，也是梦想的彰显。
舒凝不由得再次观摩，这所建筑确实饱含咏茗所有心血与期盼，也是她传奇人生最辉煌的时刻：“您的一生很精彩，也很传奇。”
咏茗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说道：“上次在茱莉亚音乐学院我说过想要找一个接班人，你还记得吗？”
舒凝点头：“记得。”
“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如果这个人是你的话，我应该会安心。”
舒凝浅浅笑了笑：“老师您别说笑了！”
咏茗却不以为然，笑容加深了不少，说道：“我当年世界各地飞的时候，也比你大不了几岁。”
舒凝俨然一副愧不敢当的表情：“我哪能和您相提并论，您这是在取笑我嘛！”
“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所以我想收你为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作为我的接班人培养。”
舒凝一脸的不可思议。
咏茗缓缓伫足，又赞扬道：“其实，我很早就听说过你，你有理想，有格局，也有承担责任的决心和勇气，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也是我最看重的。”
舒凝又是一阵错愕：“老师，我少不经事力有未逮！您的弟子，我哪有那个资格啊！”
“怎么没有呢？”咏茗扬眉，神情郑重，眸色中满是希冀。
舒凝只当她在玩笑，毕竟咏茗一生从未收徒，成为她的亲传弟子怕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不一定能成的，而且优秀且造诣极深的黄梅戏演员不计其数，这样的机会万不可能落在她这么一个资历尚浅的演员身上，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所以她也并未上心，只是礼节性地浅浅笑了笑，可那笑容却看似缥缈。
***
“翊之声”全国巡回演唱会于五月初举办，如今进入了积极的筹备阶段。这期间，余翊推掉了所有的商业活动，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演唱会歌曲的创作与舞台彩排当中。
这天，龚郁在开过会后，忙不迭地赶回余翊工作室，敲门无人应答后，推门而入，只见余翊身着一身休闲服，带着一顶鸭舌帽，心无旁骛地置身于谱曲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状态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淡定地叫了一声：“余翊。”
闻声，余翊这才回过神，看着门前的八尺男儿面色沉重，似乎还带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抱怨，猜到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勾了勾唇角：“说吧，什么事？”
“邱总的意思是安排珈蓝作为你演唱会首发站的助唱嘉宾。”龚郁无奈开口说道，声音低沉清冽。说完，又抬眸，望向余翊，见他面无表情，也不讲话，又补充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我当时就反馈了，但邱总很坚持……”
余翊自然是知道公司让沈珈蓝作为首发站驻唱嘉宾的意图，无疑就是利用他们曾经的关系，借此炒作一番，这是营销最惯用的伎俩，同时也是他最不屑做的事情。
龚郁掠过他的帽沿，透过他的眸色，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的态度：“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炒作绯闻，而且也没有必要，但邱总既然亲自开口了，咱们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余翊向后微微一仰，闲适地坐靠在椅子上，又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笔，冷哼了一声：“又是人情！”
龚郁极其无语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邱总对你有提拔和知遇之恩，他的人情你推不得，再说了这个圈子靠的不就是人情世故嘛，而且现在沈珈蓝是智玖现阶段力捧的艺人。”
余翊扬眉：“怎么个力捧法儿？”
“听说公司下个季度将为她成立了个人工作室，还请了最顶级的营销团队和创作团队，想将她打造成影视歌三栖小天后。”
闻言，余翊皱了皱眉，暗自腹诽：影视歌三栖！一个音乐公司硬生生为了一个艺人改变了公司的业务范围，还真是力捧呀！
数月前，沈珈蓝与原经济公司合约到期的消息一出，一时间成为娱乐公司眼中的香饽饽，表面上是为了她自身的商业价值，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她背后的资本圈子。如今她虽然与那位贵公子分道扬镳，但这几年积攒的人脉关系却是不容小觑的。所以，当她在众多娱乐公司中选择了智玖音乐时，令人震惊了许久。
而如今智玖音乐花重金力捧，也是在意料之中，合乎情理的。
“说起来，沈珈蓝这次加入智玖挺出人意料的。”龚郁边说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开了一下午的会，他早已口舌生烟，随后坐在余翊身后半米远的双人沙发上，直接甩了一波三联的疑问，“你的原因？想和你复合？那你什么想法？”
此次沈珈蓝加入智玖音乐其目的已然昭然若揭，不止是他，估计所以知道他们感情纠葛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我能有什么想法。”
因为背对着自己，龚郁也没能看清他的神情，只是抛出了自己的顾虑，提醒道：“她现在与你同处在一个公司，以后工作上怕是免不了碰面，说不准还会拉着你继续营销炒作，所以，还是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余翊垂眸沉思，眼神含而不露，片刻后，回道：“我知道。”
龚郁猛喝了几口水，一时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舒凝知道沈珈蓝……”可话未说完，水流卡在会厌处，被呛得连连咳嗽。
“说话的时候别喝水，食不言寝不语。”余翊长腿一撑，椅子直接转了180度，随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同时又回答了他未问完的问题，“已经知道了。”
几分钟之后，龚郁的咳嗽终于镇定下来，挑了挑眉稍：“那她什么态度？”
余翊方才还清凉的眼神温润了不少，声线也回归了一如往常的柔和：“她理解。”
“那就好。”听他这么说，龚郁这才放心，毕竟他可是极力促成这一对，万不能因为这件事产生嫌隙，“对了，她去纽约也有两三周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四月三号的航班。”
“下周三啊……飞安宜吗？我看安宜的国际航班好像已经恢复运营了。”
“不是，四月四号在京北有一场戏剧探讨会，叶院长是特邀嘉宾，所以先飞京北。”
“直接飞京北的话正好，你们还能在演唱会前见个面，顺便把驻唱嘉宾的事儿也和她说清楚，免得她误会。”
余翊淡定微笑：“我知道。”
***
四月三日，傍晚六点二十分，由纽约飞往京北的航班准时降落在京北国际机场，但舒凝与叶淑华并没有回预定的酒店，而是直接打车了京北饭店。
到了预定的包厢，门半开着，服务员示意地敲了两下，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叶淑华点头而入，舒凝紧随其后。
包厢内的三人见他们进来，都站起身迎接，接着就是例行寒暄。
“老朋友好久不见呀！”
“好久不见。”
“舒凝，来。”寒暄完，叶淑华轻轻抬手示意，向舒凝介绍道：“这是向楼平教授，这位是向教授的夫人。”
向楼平，越剧名家，现任京北戏曲学院的副院长，与叶淑华是多年挚友，舒凝时常听她提起，却也素未谋面过，于是毕恭毕敬地问候：“老师们好，我叫舒凝。”
向楼平笑着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叶淑华赞道：“果然是你的得意门生，确实名不虚传，几个月前的金梅奖竞演真是惊艳四座。”
舒凝一脸诧异，不觉看向叶淑华。
叶淑华笑笑，自然而然地说道：“他是评委。”
“其实这次金梅奖的竞演悬念并不大，虽然不存在内定的情况，但毕竟有针对这次金梅奖进行秘密培养出的戏曲演员，可我们万万没想到临了临了会出现你这么一匹黑马，简直是一鸣惊人。那时候，我们还在感叹，即便戏曲表演有再科学再系统的程式，也比不上至情至真，至心至深的触动。”
听到向楼平的夸赞，叶淑华内心感到十分自豪，露出满意地笑容。
舒凝豁然，原来竞演前消息是向教授……
此时，向楼平身旁的男生走到叶淑华身边，伸手大方的自我介绍：“吴老师您好，我是向教授的学生黎北川。”
聊得起兴，向楼平竟一时忘了身边的人，这才憬然道：“净顾着说话了，都忘了介绍，黎北川是我的学生，不过已经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是个演员。”
叶淑华微微点头，与向楼平相交数年，他生平从未引荐过学生给她认识，又见黎北川精神饱满，相貌俊朗，想来也是他十分看重的，笑道：“你好。”
“您坐。”黎北川极为绅士地为叶淑华拉开椅子，邀请她入座，待她坐下后，又转身朝着舒凝笑道，“舒凝又见面了！”
“你好。”舒凝礼貌性地点头，其实，她从一进门时便注意到了黎北川，虽然没有面对面交流，却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望着自己。
向楼平眉间微皱，诧异问道：“你们认识？”
“我和舒凝曾经参与了同一档节目。”
“原来如此。”
说话间，向夫人一脸若有所思，片刻后，方才顿感醒悟：“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个唱黄梅戏的女孩，不会就是舒凝吧！”
黎北川嘴角也泛起一弯弧度，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印证了这个答案。
“还真是啊！”向夫人失笑，不觉与向楼平对视一眼，又后继问道，“那还真有缘分！”
黎北川转头看了舒凝一眼，笑意又加深了一分：“确实挺有缘分的！”
等待上菜的时间，向夫人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个年轻人，看着黎北川眉眼染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舒凝又漂亮大方，自然而然往男女之间的爱情上想。
“舒凝多大了？”向夫人问道。
“二十九岁了。”
“比黎北川大一岁，正好。我们北川这孩子条件也是很不错的，父亲是经商的，不论是家世，能力，长相，还是为人处事，都是无可挑剔的，你们要是能在一起，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听着向夫人源源不断地赞美，舒凝自然听出她的心思，但也只是耐心地听着也不曾打断，脸上也始终保持着礼貌又浅淡的微笑，直至向夫人结束，她才略有歉意地开口：“老师，我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了！”向夫人似是不甘心一般，又试探着问了句，“真的有了？”
舒凝点头，目光笃定安然：“有了。”
向夫人的眸中极为明显的闪过一丝惋惜，低喃：“那可惜了！”
“说这些做什么，人家又不是来相亲的。”向楼平碰了碰向夫人的胳膊，又转头向舒凝打趣道，“舒凝啊，你可别见怪，她就喜欢给别人介绍对象。”
舒凝不觉得心里苦笑一声，赫然一笑：“不会。”
菜纷纷上了桌，向楼平开始招呼大家动筷。
飞机餐实在是难以下咽，舒凝本就没怎么吃，而京北菜口味偏清淡，却正合她的口味，再加之满屋飘香的气味，她顿时食欲大开。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三位老艺术家开始追忆往昔，缅怀青春，两位年轻人自然不能感同身受，也只是时不时地点头应和，一笑置之。
忽然间，舒凝的手机震了一下，终是收到了余翊姗姗来迟的慰问消息。
余翊：【下飞机了？】
余翊：【方便电话吗？】
舒凝环顾一周，见他们聊得起兴，很快回了句：【五分钟后我给你打过去。】
余翊：【好！】
之后，舒凝便随意找了个理由，走出包厢，又觅了个安静的角落，拨通了余翊的电话。
“刚下飞机？”
舒凝先是怔了一下，心想余翊一定又沉迷于工作，甚至已经到了神经错乱的地步了，随后看了下时间，戏谑地回答：“余老师，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二十五分。如果刚下飞机的话，应该是在土耳其的机场了。”
余翊后知后觉：“九点多了！我以为才七点钟。”
“还在工作室？”
“嗯，”
“晚饭吃了吗？”
“还没。”
“不吃饭怎么行，哪怕喝杯果汁也行呀。”
“知道啦！”
“吃完就赶紧回家吧!”
“那你呢？回来吗？”
“今晚……”舒凝犹豫了下，“今晚恐怕不行了，明天下午去找你，好不好？”
“我明天临时要去录音棚，约了乐器老师。”
“我回家等你！”
“可我想你了……”余翊顿了顿，无奈地拉长了声音，“不然，你来录音棚找我？”
舒凝思索了良久，之前她还会在意两人的关系一旦曝光，是否会对余翊的事业有所影响，但这段时间下来，感觉他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她也就不再纠结：“也可以。”
余翊笑道：“那好，一言为定。”
舒凝听出他的语气里的疲惫，也不忍心再去消磨他的精力：“嗯，你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可不希望看到一只精神萎靡的大熊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