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舒凝已经进组十天了。
这天，她终于见到了余翊口中那个骄纵的大小姐古琦。
毕声热情地为两人引荐：“古琦，这是专门从安宜请过来的黄梅戏曲家舒凝老师，你好好和老师学习。”
古琦只是表面配合着点点头，轻飘飘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舒凝伸出手，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古小姐，你好。”
古琦回道：“你好。”语气却极为敷衍，眼神也从未正视过她。
也许，古琦是舒凝见过的最不敬业的演员。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她不是累了，就是渴了，不然就是借口去洗手间，总之，有各种的理由推脱对戏。偶尔对戏时，也是支支吾吾地，一句戏词有一半都是错的。
舒凝极为无奈地说道：“古小姐，整部戏的戏词需要只字不差的记下来，即便后期有配音，也需要与你的口形相应。”
“我知道了，我会背的。”古琦若无其事地回道，却依旧不为所动。
午后，古琦懒懒地歪在躺椅上，心情看似不大好。
舒凝看着她，似有一种躺到收工的架势。，深呼了一口气，温温地催促她：“古小姐，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古琦瞧了她一眼，换了一个方向继续歪着，敷衍道：“我太累了，而且现在是午休时间，让我休息一会儿。”
舒凝的心却隐约浮起一丝躁动，已然没了往常温婉笑容，不冷不淡地问道：“三个小时的时间，你已经休息了十二次，大部分对戏都是由替身演员代劳的。”
古琦笑笑：“这难道不是替身的工作嘛！”
舒凝反问道：“那你的工作呢？你自己的工作可以开始了吗？”
“时间还早，再过一会儿吧……”
见她依旧懒散，舒凝眸色清淡：“如果今天你没有工作的计划，那也无需在这儿浪费时间，你觉得呢？”
一听这话，古琦的脸上反而多了一抹笑容，娇滴滴地说：“舒老师，不要生气嘛，我请你喝杯咖啡，您消消气。”
舒凝直白拒绝：“不用了，谢谢。”
面对古琦的骄纵，她极为头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转身离开，不愿再与有她过多的交涉。
看着舒凝面色逐渐清冷，替身演员好心安慰：“舒老师，您不用生气，整个圈子众所周知的大小姐，骄纵惯了，导演都不理会她。”
“没事。”舒凝笑笑，也选择了置若罔闻。
也是，导演能说些什么呢，也只能任她放肆，无所忌惮。
只是，还没过几分钟的时间，耳边就传来了古琦沸沸扬扬的怒吼声。
“你是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故意找我茬的！”
“古小姐，我没有。”
“让你对戏，还真当自己是主角了，抱上大腿了。”
舒凝看到古琦的眼神时不时地会瞥向自己，显然是说给她听得。
大腿？指的是她？什么时候她也变成大腿了！
“我没有。”
“还狡辩，人家都过来质问我了。”
替身演员辩解：“古小姐，我真的没有。”
古琦气极：“让你狡辩，让你狡辩。”
猝不及防间，只见她举起地上的咖啡准确无误地泼到了替身演员的脸上。
见状，舒凝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此刻，替身演员一身狼狈，斗大地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舒凝关心地询问：“没事吧。”
“没事，只是戏服脏了。”
“人没事就好。”
古琦一脸鄙夷：“绿茶|婊！”
听到这边的动静，毕声也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古琦敷衍：“不小心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面对此种颠倒黑白的情况，舒凝实在无法坐视不理，直言道：“剧组这么多人，百十双眼睛看着呢，你是故意把咖啡泼到她脸上的。”
古琦提高了声调：“那又怎么样！”
舒凝直接挑明，一字一顿：“请、你、道、歉。”
此时古琦的脸上情绪尽显烦躁：“我凭什么道歉？她只是一个替身演员而已。”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甚至有些胡作非为。
现在想想余翊评价她骄纵任性，简直是对她口下留情了。
难怪会叮嘱她不要和她接触。
舒凝对古琦的理直气壮深感无语，她质问道：“替身演员如何，替身演员就不配得到你的一句道歉吗？”
古琦顿时怒火中烧，大声叫道：“舒凝，你以为你是谁呀！居然教训我。”
舒凝语气平和，却义正辞严：“我没有教训你，只是要告诉你，伤害了别人，就应当道歉。”
古琦斜眼挑眉，满眼地鄙视，揶揄道：“她一个低贱的戏子，被骂两句怎么了？”
“低贱的……戏子？”舒凝瞬间怔住，大为错愕地看着古琦。
“对，就是戏子，不就是供人取乐消遣的嘛，也不知道整天装什么清高！”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明显的指桑骂槐！
如果替身演员算戏子的话，那她算什么？
舒凝似乎从未生过气，她一直认为生气是一件劳而无功的行为，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但这次，她真的被气到了，心里钝钝地，她虽然性情温和，却不软弱，更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使她慢慢地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浅浅一笑，掷地有声地说道：“确实，如今戏曲没落，远不及你们这些偶像明星受人喜欢，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享受流量时代带来的红利。但请你不要轻视你口中的那些戏子，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功，甚至付诸了毕生的心血，吃了那么多苦，既不无名又无利，为的只是心中的信念，那是中国戏曲！”
舒凝的一番话说得让现场很多演员无地自容。
他们当中很多人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学习，有的人甚至仅凭一副姣好的容颜，就青云直上名利双收。有时候，虽然很辛苦，冬拍夏，夏拍冬，但也只是一时的。而戏曲演员呢，他们中间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是默默无闻的，付诸毕生的心血，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艺术，为的是戏曲事业的传承。
这点他们永远比不上，也比不了。
“古琦，你知道你现在拍的角色叫什么吗？”毕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烦闷，态度决绝，“严凤英，也就是你口中的戏子，如果你连自己饰演的角色都不尊重，还演什么戏！”
古琦被唬住：“导演。”
毕竟是地位极高的导演，她还是不敢顶撞。
“向舒凝老师道歉，还有那个演员。”
“我不道。”
毕导毅然：“不道歉的话就滚出剧组。”
古琦气急败坏：“你敢，你就不怕我伯伯撤资！”
“不拍也罢。”毕导大手一挥，一脸无惧无畏。
古琦见形势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终是软了下来，哭着喊道：“对不起，行了吧。”
舒凝默不作声，拉着替身演员正欲离开，但插肩而过时，她还是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说道：“古小姐，作为演员，背诵台词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作为公众人物，恭而有礼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作为……人，尊重他人是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希望你能明白。”
回到化妆间，舒凝一面帮替身演员找可以换洗的衣服，一面温柔地关心：“快洗把脸，今天的戏怕是拍不了了。”
“舒凝老师，谢谢您。”
舒凝笑笑：“有什么好谢的。”
替身演员低着头，有些萎靡：“像我们这种小演员，人微言轻，根本没人在意的，今天如果不是您，恐怕导演也不会管。”
舒凝顿了顿：“所以受了欺负，就甘愿受着？”
“我都习惯了。”话还没说完，替身演员眼角的泪水又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看她这个样子，舒凝甚是不忍，便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张梦怡。
“多大了？”
“二十岁了。”
“我看你条件不错，怎么不唱昆曲了？”
张梦怡想了想，坦白地回答：“就像您说的，唱戏的话一辈子辛苦不说，可能混不出什么名堂。女人的青春才几年，我宁愿去拼一拼，万一成功了呢！”
也是，不是所有人都只执着于一条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择优而行，也未尝不可！
舒凝展眉一笑，鼓励道：“花开须有时，唯有静待之，相信终有一日属于你的希望之花会热烈绽放。”
张梦怡再次致谢：“谢谢您。”
……
舒凝出化妆间时，看到毕声正坐在门槛上抽烟，眉头紧皱，愁容满面。
她自是明白他的难处，今天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恐怕会给他带来不小，或者说是巨大的麻烦，她略带迟疑地走了过去，说道：“毕导，给您添麻烦了。”
毕声看了她一眼，吐出一口烟，苦笑了一声：“我会处理。”
舒凝有些欲言又止，也不知如何回应，只得默不作声。
怎么处理？
是辞退演员？
还是终止电影的拍摄？
不管哪一种，都将面临不小的损失和舆论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