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舒凝随着制作组来到了距离安宜市区一百五十公里外的若河古镇，准备歌曲MV的录制工作。奈何天公不作美，从天还未亮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直到午后也依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由于MV中涉及乐器的演奏，拍摄工作也不得已的只能暂停。

百无聊赖之时，导演建议他们余翊和舒凝一起去游游若河，重温一下家乡的古韵。

若河古镇有着悠久的历史，是典型的徽派建筑。

十里长街，雕梁画栋，灰瓦白墙，飞檐翘角，青石辉绿与万物的自然之色交融，如诗如画，彰显意境之美。

余翊不知何时拿来了一部单反相机，十分自在的切换成旅行模式，踏在青石路上悠然自乐，时不时地停下脚步，记录着沿途的故事和风景。

舒凝撑着伞慢悠悠跟在余翊身后，他比她高出很多，步伐自然也大了不少，而她的脚步却总是会不谋而合地落在他上一步的脚印上。

二人就这样走走停停，舒凝本就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余翊亦是如此。

“那年，你和傅阿姨搬走后，就再也没有你们的消息了。”许久，余翊终是打破了尴尬且安静的气氛。

“嗯……”舒凝垂眸。

“留个联系方式？”

“好。”

余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开锁屏，点开电话本，又递到舒凝手里：“号码输进去。”

舒凝熟练地输了一长串的数字进去。

“微信同步？”

“嗯。”

话音未落，舒凝手机“叮”的响了一声，是余翊发来的微信好友申请，她自然是毫不迟疑地点了通过。

蓦然间，余翊又问道：“一直也没机会问你，你一直在安宜？”

十四年前，他假期回家时，发现舒家一家早已人去楼空。他询问过父母后才知道，舒凝的父亲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她妈妈带着她搬走了。此后，那个时时围着他转的小姑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舒凝回道：“嗯，一直都在。”

“那年你才上初一吧，后来就去学黄梅戏了？”

舒凝点点头，眼底似乎划过一丝落寞，方才还浅笑的嘴角弧度渐失：“初二了，那年转学到了黄梅戏艺术学校，后来又考入黄梅戏曲艺附中，黄梅戏曲艺学院，毕业之后就在安宜黄梅戏剧院工作了。”

微雨的关系，再加上此时戴着墨镜，舒凝情绪上细微的变化，余翊并未察觉，他浅笑道：“挺好的，始终如一的坚持做一件事，很难得。”

“也许吧。”舒凝沉思了一会儿，又踌躇了好半天，“自打学了黄梅戏之后，我的生活中似乎也只有它了，唱戏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唱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余翊心有戚戚。

确实，热爱一件事情，一定是心无旁骛，付诸全身心地去执着的！

舒凝抬头看向余翊，却被墨镜隔绝在外，她无奈淡淡一笑：“就像你一样，一心坚持做纯粹的音乐，即便很理想化，却也是你真正想要的。”

余翊略略怔然，自嘲道：“其实我想要的东西也挺多的。”

“什么？”舒凝一脸疑惑。

“比如说读书写字种花草，听雨观云品酒茶。”余翊看着远处的楼阁，嘴角轻扬，语气轻缓又轻松，“还有两情缱绻共白首……”

在别人看来，余翊对待生活似乎一直持着一种淡泊的态度，追求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不会刻意去迎合别人。其实他只是看似沉静，实则心中纷繁，自有天地。

但这读书写字种花草，听雨观云品酒茶，好像是退休后老大爷的生活吧！

舒凝浅笑道：“所以，你一心追求的是退休后的生活？”

余翊仔细回味了一下，一时间觉得确实如此，终是没忍住笑着说：“好像还真是。”

……

傍晚浮云收敛，风弭雨停，灯火辉煌。

二人游至渡口，在廊下稍作休息。

河上的乌篷船悄然靠岸。

船上撑船大爷用着蹩脚的普通话询问：“姑娘小伙儿，坐船不？天马上就黑了，水上夜游若河更有意思。”

舒凝下意识地瞧向余翊。

余翊单手摘下墨镜，与她相视一笑。

“好。”二人异口同声道。

乌篷船上。

大爷一边撑船一边开始熟络地攀谈：“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舒凝故作好奇的样子问：“大爷，您怎么看出来我们不是本地人？”

大爷一本正经地说：“本地人怎么会拿个相机，这拍拍那拍拍的，一看就是外地来旅游的。”

舒凝一听，眉眼弯弯，不由得畅然欢笑，瞧向余翊，津津有味地表示赞同：“大爷，您说得对。”

余翊看了看手中的相机，又看了看在一旁载笑载言的舒凝，眉间一扬，也笑了起来。

撑船大爷一面说笑，一面鉴貌辨色，他阅人无数，只觉得这二人男俊女貌，甚是相配。

“小伙子，你有福气呀，你这媳妇儿长得比电视上的女明星都要漂亮。”夸完，又周身打量起舒凝，“哎，还别说这姑娘看着面善，长得像我们安宜唱黄梅戏的大明星，叫舒什么来着，岁数大了，记不清了。”

“好像叫舒凝。”余翊一脸得意，笑意盎然，一时间胜负欲爆棚，决定报方才的“一箭之仇”。

“对，就叫舒凝，那姑娘年轻漂亮，戏还唱得特别好。”

“大爷，我们只是朋友。”舒凝转头，目光与余翊不期而遇，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自在地盯着船头。

“朋友呀！”大爷挑挑眉，又哈哈大笑道，“那小伙子你得加把劲了，小心被别人拐跑了，后悔都来不及喔！”

舒凝无语：“……”

余翊看着她慌乱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只觉得甚是好笑：“好，我努力。”

此言一出，更令舒凝无言以对。

夜晚泛舟水上，乌篷船悠悠而行，小桥流水，灯火辉映，宽巷清幽，确实别有一番景致。

“划过前边那座思君桥，再往前就是若河古镇的著名景点，神女殿。神女殿的传说有很多，但是人们最愿意相信的就是思君神女的故事。”

“思君神女？”舒凝虽然是本地人，但却从未听闻过思君神女的故事。

“你自然不晓得，很多本地人都不晓得，也就像我这个岁数的才晓得。”

“大爷，那您给我们讲讲吧。”余翊说道。

“相传当年西王母的掌灯神女与朱雀神君二人生爱，情根深种。但天规难容，天帝发难。将朱雀神君置入烈焰，炼炙烤之苦。神女则被坠入深海，置水溺之罚。后来，朱雀神君浴火重生，飞升炎帝，而神女却因执念太深，剔了神骨，化为凡人，日日在横桥之上盼着她的夫君归来。那座就被称为思君桥，她所流的眼泪，汇聚成河，也就是现在的若河，但直到她香消玉殒，也没能等来要等的人。”

“怎么是个悲剧？”舒凝低声感叹，在她的认知中，景区中衍生出来的故事，一般都是极具传奇色彩，又充满美好希冀的。

“因为她没有等来她的夫君。”余翊幽幽地开口，见舒凝一头雾水，方才意会到错领了她的意思，悠然改口，“也许因为悲剧更能打动人心吧。”

“也许吧。”

舒凝心中腹诽：确实，不是每个故事的结局都是美好的。

乌篷船划过思君桥，很快便到了神女殿的渡口。

撑船大爷指着远处一棵参天大树说道：“神女殿里的那棵千年神树，求姻缘求平安都很灵验，你们一定要去看看！”

“好的，谢谢大爷。”

余翊绅士地搀扶着舒凝上了岸。

舒凝问道：“你有来过吗？”

“来过，上大学的时候。”

“那你有去许愿望吗？”

余翊挑眉，顿了顿说道：“树是见了，愿望没许过，我不是很相信这些。”

舒凝一时来了兴致，笑容满面：“古人云，三拜求佛心向之，四大皆空无烦心，我们去看看？”

“好。”

“对了，给你这个。”舒凝从包里掏出口罩，“虽然天已经黑了，但为了不引起骚动，还是带上的好。”

余翊盯着手里的口罩，心里一动，而后展眉一笑。

虽然已是夜晚，但神女殿灯火通明，游客依旧络绎不绝。

神树包容着半个神女殿，荫翳蔽日，层林叠翠。走近后，才发现神树上的枝干上满是祈福的木牌，星罗棋布，皆用红绳挂在上面。

“要去挂一个吗？”余翊问。

“好。”

红色的木牌，鎏金的墨汁。

舒凝拿起笔，停顿了片刻，随后在木牌上清新飘逸地写下两个字：晊恦。

晊恦，目光所至，心之所向。

余翊站在舒凝身旁，饶有兴致地问她：“求姻缘？”

舒凝有些犹豫，定格了几秒，镇定自若地缓缓开口：“是信仰。”

祈福木牌是需要亲手挂上神树的。

舒凝拿着竹具，恍恍惚惚地挂着她的红木牌，突然，耳边传来低沉慌张的提醒声。

“小心。”

她还没反应过来，瞬间脚下一空。

“啊……”

慌愕间，一只手臂有力地揽住了她的腰肢，

余翊就这样牢牢的环住了她。

舒凝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距离这么近，触手可及。

“没事吧？”

“没事，谢谢。”

两个人的语气都略显急促。

余翊松手，叹了一口气：“天色暗，这里的青石砖老旧，看得也不是很清楚，注意一下。”

舒凝回过神来，静默了一会儿，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嗯”了一声。

又走了一段时间，余翊蓦然拉住了她。

舒凝回眸，一脸茫然。

余翊敲了敲腕上的表盘：“八点了，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逛了四五个小时了。

听余翊这么一问，舒凝确实感觉肚子里空空的：“刚在路上听说官井巷子里有一家百年老店，龙须酥做得很正宗，我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杏仁口味的龙须酥了，要不要尝一尝？”片刻后，没等来余翊的回应，她又问道，“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余翊垂着眸，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再也尝不出小时候的味道了。”

小时候，他确实很喜欢龙须酥，但长大后，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似乎再也找不到了。

舒凝正颜道：“那我们去试试？”

“好。”

果然是百年老店，生意异常火爆，隔着路口，远远地看过去，排着长长的队伍。

“确实很火爆！”余翊望着丝毫不见有减少趋势的队伍，说道，“还是算了吧。”

舒凝却莞尔一笑，盎盎说道：“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白白走这一趟，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

“舒……”

话音未落，余翊就见她匆匆地穿过人行横道。几秒钟后，手机突然响起微信的提示音，是她。

舒凝：【千万不要被认出来，不然会很麻烦。】

余翊回复：【那我在原地等你。】

舒凝：【好。】

余翊嘴角轻扬，露出了惬意的微笑。

半个小时后，他就见舒凝举着牛皮纸袋，又是一路小跑儿地朝着自己奔了过来，虽然人来人往，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像是孩子一般，无所顾忌。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还是小小只的她也是无所顾忌，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他跑来，然后扑进他怀里。

“给你，尝尝有没有小时候的味道。”

余翊的思绪瞬间被舒凝的话拉了回来，回道：“好……”

舒凝提醒他：“小心烫！”

龙须酥刚刚出锅，确实有些烫。

余翊吃得安安静静，也没有说话。

舒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半晌，余翊微微一笑：“很好吃……”

听到满意的评价，舒凝刚刚还微蹙的眉顷刻间舒展，嘴角擒上一抹舒然地笑意：“那就好。”

回客栈的路上。

余翊不由得感叹道：“若河古镇变化很大，底蕴愈发浓厚，景致也更加秀美了。”

“你离开这里有十年吧，又不时常回来，自然会感觉变化大了些。”

“是啊，很久没像这样在家乡转转了，竟然会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一阵清风拂过，舒凝感觉喉咙一股微凉，轻咳了一声，又继续说道：“人们总是向往着诗和远方，甚至为了那些遥不可及而疲于奔命，却恰恰忘了心安之处就在家乡。”言语间，抬眸与余翊相视一笑，“其实偶尔停下来仔细看看，脚下的风景也未必比不上远方的山河呀。”

她的话，宛如涓涓细流一般，缓缓淌进心里。

余翊一时动容，满目清澈笑意，深深地望着她，不经意间开口：“曾经年少不羁，确实不知身边有如此美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