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收容营，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没有起伏的播报声响起后，他们没有去空阔的地方吃早餐，而是直接分批去了其他地方。索兰在组织他们行动的大人中看到了玛丽夫人，她比平常穿的要——漂亮？也许是这个词。平常，她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今天却穿上了红色，还变得和蔼可亲了些。

她还在玛丽夫人身旁看见了塔丝。那个本就有些焦虑的姑娘现在更加紧张，表情僵硬，全身硬邦邦的，看上去与崭新的衣服并不相称，队伍中偶尔传来的嗤笑声证明了这一点。

但索兰觉得很好看，不管是梳得柔顺的棕发，还是眼中的亮光，都令她觉得欣喜，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

在大人的呼喊声中，她把石头收起来，跟着人流向前走。她一边慢慢走，一边回忆。更前面的事情她已经没有印象了，从昨天的早饭开始回忆，一直到晚饭时间，除了想起今天是要体检外，她还想起了那个男孩对她说的话。

那个说了很多话的男孩，似乎是叫盖伦？她有些想不起他的名字。他说这次体检实际上是为了选拔能力者，然后将这些选出来的人带回公司。

能力者，她确实有听过这个词，是在玛丽夫人与大人闲聊的时候听到的——收容营的孩子们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玛丽夫人，他们没有其他获取信息的途径。

能力者似乎是很有力量又非常稀少的存在，她不太能理解这种存在，因此，对她来说，这十分难以想象。有力量，是指强壮吗？但不管是强壮的杰克，还是孩子王莱恩，都不像描述的能力者那样有力量。

她知道稀少的意思。收容营里的孩子们很多，但玛丽夫人就只有一个，她是稀少的，她的房间是稀少的，房间内的播放器也是稀少的，她拥有那么多稀少，却也不是能力者。

她又困惑起来了。不过，她知道自己不是这种存在，所以不会被选走。她可以继续呆在这里，做她的事情。

孩子们的队伍汇合在了一起，她在其中一队中看见了盖伦。那个男孩也发现了她，他睁大了眼睛，朝她使劲挥手。即使因此被玛丽夫人骂了一顿，他也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唔，要是他在另一队就好了。

索兰摸着石头，这么想。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不想被人溅一脸唾沫。

然而，他还是来到了这队，并且就排在索兰的前面。幸运的是，大人喝令了不许说话，不然她的耳朵还要再受折磨。

盖伦没有老老实实的面朝前面走路，他时不时转过头，朝索兰使眼色。因为肢体动作幅度太大，他又被骂了一顿。

他终于老实了。

从他犹豫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并不情愿，但他也不敢反抗。索兰不管他，她看着自己的鞋尖溅起的灰尘，缓缓向前挪动。

到了拐角的地方，索兰在另一队里发现了莱恩。他的嘴唇扇动着，面朝下，正很不高兴地说着什么，身边没有跟着那两个人。

他的脸很脏，衣服破烂，鼻子上方还留有淤青——那是自己昨天造成的伤痕。他还没有发现自己，不然的话，她可能还会感受到除盖伦外另一束令人不适的视线。

灰扑扑的小老鼠。

她在心里默默念出这句话。

就现在来看，莱恩显然比自己更担的起这句话。好吧，也许，她确实有些在意这个形容。

莱恩抬起了头，漫无目的的扫视着。他终于看见了索兰——比盖伦睁得更大的眼睛彰显了他的愤怒，他控制不住的喊出了声，于是他也被玛丽夫人骂了一顿。

他的队伍没有停留多久。在下一个拐角，莱恩就跟着队伍一同离开了这里。

索兰继续向前走，很快，队伍就停了下来。她认得周围的路，这唯一的路通向的正是医务室，不过是另一间。它比孩子们平常去的那间要更加遥远，四周也更冰冷。索兰没有进去过。

大人们离开这里，走入了医务室，只留着塔丝在这里看管纪律。玛丽夫人走后，孩子们一下子骚动起来，碍于塔丝，他们不管随意乱动，只是和同伴小声说起话来。

“嘿，索兰，又见面了。”

盖伦悄悄回头，朝她打了个招呼。

索兰盯着地面。

“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盖恩啊，就是昨天和你一起吃饭的那个。你昨天怎么没来找我？”

索兰疑惑的抬起了头。

“盖……恩？”

“是呀，是我。”

很明显，她把那个男孩的名字记错了。但这并不重要，起码她觉得不重要。反正记不住正确的名字，她干脆将错就错，在心里给他安上‘盖伦’的称号。

她的回应彻底打开了盖伦的话匣子，就像昨天那样，他一刻不停的说了起来。

“我昨天又去了玛丽夫人的房间那，这次我听到了新消息。医务室的那位医生，就是装着义体手臂的那位，他其实是诺亚公司的人，要负责这次的能力者选拔。”

“选拔的过程也很简单，只需要注射，注射一种液体。刚好，我前几天在医务室里拿过一瓶……呃，我是说，见过。”

面对索兰的视线，说漏嘴的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原本，我只是想去拿治发烧的药，你知道的，那些人不会把有用的药给我们，所以我趁他不在，翻了他的抽屉……”

他低声咕哝，又为自己辩解起来。

“我只拿了一瓶，没关系的。我听到他说，注射的剂量越大，成为能力者的几率就越大。反正我都已经喝下去了，没关系，我一定能被成功选上的。”

他的表情很是不安，却又充满希冀，索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可以指责盖伦偷盗的行径，但那也太自以为是了。她只能要求自己不去做坏事，没法管束他人。事实上，她对这件事不是很在意，因为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大人只需要他们活着，而不会在意他们活得怎样。

她环顾四周，发现孩子们的脸上都带着激动和希望的色彩，消息可能已经传开了。她意识到，大家都很想离开这里，离开满是灰尘的房间、食物不足的餐厅，没有自由的牢笼。

那她呢？她真的想离开吗？

她摸着口袋中的石头，迷茫起来。片刻后，她放弃了寻找答案。

她想不通，干脆就不去想。未来的事情对她来说还是太过遥远，她只能看见眼前的一切。

有个孩子从医务室里出来，捂着手臂，失魂落魄地跑走了。塔丝没有管他，她开口让大家向前走一步，补上空缺。

盖伦还在说话，不过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他一直念叨着‘能力者’，‘药剂’，还有‘诺亚公司’这些词，像是想要平息自己的不安。

大家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她想着，塔丝想要足够的钱来买衣服，盖伦想要离开这里。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她觉得，看着别人努力，自己也会开心起来。

索兰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待他回过头来，她就对他说话：“你可以，选上的。”

话语依旧很不流畅，但较之前好了很多。盖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恢复了之前的自信。

“你也这么觉得？放心吧，我一定能进入诺亚公司的，而且，我也一定会带上你。出去后，我要去最昂贵的餐厅吃饭！我还要好好洗个澡，穿上新衣服！然后，然后，我要住很大的房间，在很大的床上睡觉！”

那可真是不错。

索兰想。

孩子们一个一个向前走，进入医务室，再失望地走出来，无一例外。检查进行的很快，她还没来得及感到无聊，就已经走到了离医务室距离不远的地方。

盖伦不可避免的再度紧张起来，他说了一堆没有逻辑的话，然后，伴随着大人“下一个”的喊声，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希望他能够成功。

索兰靠坐在墙角边，伸手去摸地上的小石子。塔丝在一边看着她，叹了口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盖伦已经进去了很久。索兰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这应该是好消息。她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祝贺，盖伦就推开了大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脚步很慢，没有看周围一眼。失落感笼罩着他的全身，他就像之前的孩子们那样，带着破碎的美梦走入别处。

接下来就是自己了。

索兰缓缓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她还没想好要对盖伦说些什么，盖伦应该也听不进去。她的内心像是灌了点沉重的东西，一切都结束的很快，她不知该摆出怎样的情绪。

不过，盖伦还留在这里。她努力往好的方面想。留在这里，未来就还有希望，长大后，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厉害的人，去诺亚公司，或是什么其他的地方工作，谁敢保证他不会成功呢？

房间内的大人催促了一声，她看着塔丝皱着眉向她走来。然后，她拍了拍索兰的衣服，整理好她的衣领。

塔丝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索兰看着她的眼睛想。

和其他孩子不同，她从小在外面长大，有个正常的家庭。她来到这，只是因为她是玛丽夫人的助手，也有可能是她的亲戚。

她总是急匆匆的，大声说话或是皱眉，因此大家都觉得她凶巴巴的。但她很在意孩子们，也许比在意自己还要在意。她会给怕冷的孩子加一件衣服，实现他们的请求。索兰觉得，她比大人们要可靠和温柔的多。

“不要紧张。”她拨开索兰额前的碎发，开了口。“看看，你有双多漂亮的蓝色眼睛，没什么可在意的，昂首挺胸的走进去就好。不用多久，你就能离开这里了。”

她的眼里藏着些索兰读不懂的情绪，她下意识点了点头，接着便被塔丝催促着，走了进去。

索兰终于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铁墙壁、铁柜橱、铁仪器，里面的一切都是铁制的，光是站在这里，冷气就扑面而来。最前面是张座椅，连着复杂的电线，它的旁边是那个有着铁皮手臂的医生，然后是玛丽夫人，周围还有些她认不出来的人。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

医生睨了她一眼。对玛丽夫人这么说完后，他便转身去拿注射器，注射器锋利的尖端渗着液体，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我似乎见过一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有尝试的价值……XT13药剂找不到了，得等他们送来新成品后，才能进行下一步测试。现在，还是先进行初步实验吧。让她坐到椅子上。”

他朝一旁点了点头。

索兰交织着手指，她感到了与其他人不同的不安。那个叫X什么的药剂，是盖伦之前拿的那瓶吗？实验又是指什么？她觉得那不像是好东西。

注射器的针尖催使她产生不好的预感，她开始想念布满灰尘的房间，还有铺在地上的单薄布料。现在，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随便去到哪里，只要不在这就好，她不想进行能力者的选拔了。

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手指分开，握成拳背在后面。她又往后退了一步，但这次，有人挡住了她的退路。她抬头看去，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去吧，索兰，没什么好怕的。”

塔丝压住她的肩膀，语气柔和的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