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灰扑扑的小老鼠，快看这边!”

指节大小的石头被扔到头上，随之弹落在地面，骨碌碌滚了几圈。索兰蹲在地上，拿着小铁签，不用抬头，就知道那是莱恩，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灰扑扑的小老鼠，很明显，他指的就是自己。因为只有自己的头发是灰色的，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那确实是灰尘的颜色。

好吧。她慢吞吞的想，自己貌似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只是不像那家伙一样，会随便欺负人。

索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个头高的男孩正站在那，向上抛着小石子，看上去很兴奋，那是莱恩没错。他身边还站着两个不如他高的男孩。

一个讨人厌的团体。

她指正了自己的想法。

看了一眼后，索兰就重又低下了头。她不想搭理他，只是继续用铁签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涂画，勾出轮廓。

四四方方的长方体，上面插着两根直线，这是叫播放器的东西，她在这个收容营里、玛丽夫人的房间中见过；还有铁皮的长着椭圆头的大块头，来这里的路上，她在门口见到过；其他的都是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她的脑子里没有存放多少东西，也许她只是想打发时间，或者发泄情绪。

她对自己画出的东西很满意，虽然没有评判的标准，但她觉得自己画的很好。

然而，前来挑事的家伙并不会关注这些。显然，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恼了那个男孩，他又开始叫嚷起来。

“嘿，你是耳朵聋了吗，你这只肮脏又弱小的老鼠？说真的，你就是个异类!没过多久玛丽夫人就会把你丢出去的，我保证!”

只是因为无辜的人没有回应挑衅，他就这么生气。索兰不理解这种行为，也不想去理解。这次，她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连续两次丢了面子，莱恩气恼的脸都红了起来。在另外两人的起哄下，他向前大步走，打算夺走她的木棍，或是狠狠朝她的头来上一拳。

索兰听到了动静，她意识到那家伙想要采取什么行动，但她没有惊慌。

如果他真的想动手。索兰捏住小铁签的一头，这么想。那就先一步躲开，再咬住他的手臂，然后打他，就像她对杰克做的那样——那也是个讨厌的家伙，他比自己大了一圈，最后却痛哭流涕地跑走了。

不出所料，莱恩果然出了手。他伸手去抓索兰手里的小铁签，对她来说，这显然是一个先发制人的好机会。

猛的站起，死死咬住他的手臂，趁他吃痛喊叫的时候将他推倒在地，然后一拳砸向他的面部——就像脑子里想的那样，她迅捷又精准的做完这一切，瘦小的身体爆发出并不与之相符的力量。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莱恩的另外两个同伴呆在了原地，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莱恩，那个原本强势的家伙，已经倒在了地上，只能痛苦的叫喊。

莱恩还没有完全丧失反抗能力，他试图抬起手，于是索兰再度朝他面部来上了一拳。他的鼻间流出鲜血，叫喊也变为了哭声。

这下，他应该是暂时起不来了。

索兰直起身，看了看手关节处的擦伤。她有些后悔出手了，自己的身体比那种家伙的要重要的多。

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门口就传来了充满愤怒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瘦削的身影走进房内，棕色的头发给房间增添了一点颜色。年轻的姑娘满脸严肃，在看清房内的情形后，其中一部分严肃转变为了诧异。

她走到一旁，没去管索兰，而是先严厉指责了地上的莱恩。

“莱恩!干什么大吼大叫的，挑事的又是你，是不是？再有下次，你就给我进到监禁室里去!”

“是她先动的手……塔丝……”

“我可不管那些。还有你们两个。”她又指了指不知如何是好的另外两个人，“把他带出去，给他上点药，然后——先捂住他的嘴，实在是太吵了。”

莱恩呜呜了两声，很不情愿。但碍于棕发姑娘的地位比自己高，他也只能在同伴的搀扶下起来，跌跌撞撞走出去。临走前，他怨恨的朝索兰瞪了一眼。

彻底被记恨了。但是没关系，本来也没好到哪去。她乐观的想。

“还有你。”

棕发姑娘看向索兰，语气缓和了些。

“打架斗殴，如果被玛丽夫人看到了，你们都会被关进监禁室。明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她不希望这节骨眼上再出现什么乱子。最后，你要我带的石头，我带来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塔丝摊开手，手心里赫然是一颗光滑的石头。

确实是没什么特别的石头，只是形状非常规则。收容营里是没有这种石头的，只有外面的世界才有。对于不能离开这里的索兰来说，这当然是非常稀有的石头。

虽然才被石子砸过，但她对此并不在意。她接过石头，心里有点开心。

“谢……谢。”

她慢慢的开口道谢。因为不经常说话，她的声音干巴巴的，语调也有点奇怪，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你竟然还会道谢？”塔丝喃喃自语，“好吧，好吧，真是难得，也许你是个好孩子。你也已经九岁了，是该懂道理了。别担心，明天的体检过后，一切就会好起来的，你们也能像我一样出去。不，和我不同，你们会离开这里。外面可比这里有意思多了……”

索兰安静的听着，不时摆弄着手里的石头。她又想画画了，把这个椭圆的——也许是这个单词？把这个形状画出来。

有意思是指什么？她知道外面很好，虽然她没怎么出去过。她在孤儿院长大，养大她的夫人总是尖着嗓子，制止那些想要出去的孩子。直到一个月前，她，还有其他一些孩子，被另外一些大人带来这里，这是她第一次出门。

她们坐进同样四四方方的铁块里，黑布遮住了窗户，但偶尔，风将黑布吹起一角的时候，她就从中窥到了一些风景。

像其他孩子那样，她也有想要离开的念头，但她更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虽然房间破旧、吃不饱、还要时时被别人招惹，但这是唯一一个她能安静待着的地方。

塔丝没有再去在意她，不知为何，她叹了口气，而后急匆匆的离开了房间。

索兰举起石头，让它对准上方的光源。没有光线透过来，这是肯定的，因为那只是石头。

指关节有些疼痛，因为破皮而渗了点血。只是点小伤，没必要去诊疗室。她不喜欢诊疗室冰冷的空气，也害怕那个有着铁皮手臂的医生。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想起现在是午饭时间。于是她将石头塞进脏兮兮的衣服口袋，往发放午饭的房间走去。

——

一小块黑面包，一点几乎透明的杂汤，还有一袋没有任何味道的营养剂，这是她们每天的晚饭。

她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其他人自发与她空出了一段距离。他们显然已经听说了莱恩的不幸遭遇，一边用讨厌的眼神看着她，一边窃窃私语。

这也没有任何改变。

她小口吃着黑面包，想着自己曾见过的东西。一阵风从她身边吹过，黑影罩住一半的光源，她向身旁看了眼，发现有个人坐在了自己身边。

“你就是索兰吧？我可听说了，你一拳就把莱恩撂倒在了地上。嘿，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和她差不多高的棕发男孩坐在一旁，友好又难掩激动的向她搭话。他有些过于兴奋了，索兰还没什么都没有说，他就一个劲的继续说下去。

“我是盖恩，是第二区域里的。你知道吗，明天的体检——大家都说那是体检，但其实不是。那是能力者的选拔，被选中的人就能离开这里，去诺亚公司。这是我在玛丽夫人房门外听到的，只有我知道。”

诺亚公司。

索兰将口中的面包咽下，把剩下的部分放进盘中，然后喝了口汤。

她听过这个名字，也是在玛丽夫人那听到的。应该说，收容营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因为这里就是由诺亚公司建立的，玛丽夫人经常强调这一点。

“那可是满是食物和有钱人的地方，要是能去那里，我们就能随意吃喝，之后的日子就不用再愁了。哎呀，跑题了。喂，我不告诉别人，你就悄悄和我说，你觉醒了能力对吧？”

面对男孩热切的眼神，索兰不为所动。她又咬了口面包，同时摇了摇头。

“没有？那你就真是自己打倒莱恩的？怎么可能!我知道了，你是想隐藏自己，我懂的，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那样做。”

他懂了什么？索兰疑惑的想。

吃完面包后，她打开了营养剂。她不排斥营养剂的味道，况且，如果不喝，肚子就会饿的受不了，那可比被人笑话讨厌多了。

“放心吧，我肯定能觉醒能力的，到那时我就提要求，让你也一起来。同样的，如果是你被选中了，能不能也带上我？”

见索兰迟迟不回复，他说出这句话后，便起了身，向她告别。

“我就在1号房，是11号，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明天见!”

他风风火火的跑走了。

把营养剂的最后一点液体挤进嘴里，她收拾好桌面，就起身离开，朝着自己睡觉的地方走去。至于那个男孩所说的话，已经像他来时所带来的风那样，彻底消散于她的耳中了。

收容营里一共有三个区域，由编号分成123，每个区域里有一百个人。如果由房间来计数的话，一个区域分成三个大房间，一共九个大房间，每个房间里有大约三十个人。这是居住的房间，此外，这里还有很多不知道作何用处的空房间。

房间的空间不大，虽然影响不到孩子们自由行动，但也不会大到能容纳三十张床。或者说，是大人们不想把宝贵的资金用在这里。他们的休息方式是躺在薄薄的布料上，再盖上一件自己的衣服。布料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几乎等同于没有。每天醒来，索兰都会觉得自己腰酸背痛的。

她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抱怨。孤儿院的床并不比这舒服，不仅冷，还会随着翻身的动作嘎吱嘎吱的响，比起灰尘，她更讨厌这种让人牙酸的响声。

玛丽夫人所住的地方在这些房间外。索兰曾经见过一次她的房间内部。那时她在门外，玛丽夫人的房门大敞着。从门口向里看去时，她被里面挂着的饰件晃到了眼。那些东西小巧又漂亮，发着冷光，让索兰敬而远之；除此之外，还有个放着画面的铁皮盒子，她后来才知道，那叫播放器。

更里面的东西她没能看到。也许，在房间的尽头，就会有软软的床，以及干净的被子吧。

索兰顺路去水房洗漱了一番。说是洗漱，也就是漱了口，然后再洗洗自己的手。她还特意取出了自己的石头，在水下冲干净，然后甩干水滴，收回口袋。

这当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她的口袋还是脏的。水房的机器在使用前就确认了她的编号，三十秒后，流出的水就自动停了下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冰凉的，还与时间挂钩。起床的播报会借由喇叭在固定的时间响起，然后，他们就会被人催促着去吃早饭，如果有人没起来，他就会被揍一顿；吃完早饭后，他们又被催促着赶回房间，在那无所事事，直到提示午饭时间的播报响声；下午到晚饭的时间，是他们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们可以去其他地方闲逛，随意干什么，只要不惹事闯祸和离开这里。

她的房间在第一区域，是1号房。她沿着单调的道路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刻满编号的柱子上取下自己的衣服后，她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里标着数字23。

编号，这似乎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孩子们互相用名字称呼，因为他们只有名字，而大人则会喊他们的编号。比如她，“23号，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她就经常被玛丽夫人这么说。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房间里闹哄哄的，但等灯光关上后，大家就都不能说话了。索兰披上衣服，她觉得有些冷了。她继续在地上画画，这次画的是那颗石头。灯光熄灭后，她就把一切收起，躺在位置上。

塔丝说自己九岁了，该懂道理了，但她还是什么都不懂。也许，她只是想一直呆在这里，画画，或是玩自己的小物什。明天，她也还是想画画。

困意渐浓，她打了个哈欠。

那都是明天的事啦。她想着，对自己道了晚安。随后，她便在一片黑暗中，进入了独属于自己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