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麻烦远大于他，这是事实。毕竟从状态上来看，他身上异常的地方只有那两枚纽扣。
何况江辞舟并算不上是陌生人。
他们共同经历过审判游戏，再加上现实生活中各种对他风评的了解。即使柳青山并没有真正和他共事过，基础的信任还是在的。
和他合作，不用担心他会背叛，更何况，按照目前来看，柳青山需要付出的无非是帮他将扣子系好。
而她得到的……
只是，合作真的是问题的解法吗？合作是借助别人的力量解决自己的问题，假如这问题是别人无法触碰、无法理解之处呢？
她得再确认一下。
“和你合作，我能得到什么呢？”柳青山问。
“我会帮你掩盖你的病症，我会带你通过这场梦境。”他斩钉截铁，他向来算无遗漏。
“你进来看见我仿佛非常吃惊，紧接着你向坐移了一小步，我猜你是在照镜子，你的眼睛出了问题，我说的对吗？”他谆谆善诱，“我的角色是个古板的家伙，扣子必须要整整齐齐扣到最顶层。”
“你呢？又是什么？”
他在等待一个答案，只要将这个答案放入他那复杂却又精确的算式里面，一切矛盾与问题、一切茫然与杂乱就会迎刃而解。
合作，就是繁杂毛线团的第一个线头。
他不擅长合作，但他想试试。
“我无法将宾客和他们的名字相对应，在我的视野里面，他们并不以人类的形式存在。”柳青山掏出了那本相册，继续补充道，“同时，我无法翻阅这本相册。”
她也不擅长合作，但她决定试试。
合作，并不能带她脱离逆境。
在她回答江辞舟那个问题时，她就知道这场合作注定达不到江辞舟想要的结果。
但她确实想通过合作找到一个通道，通往梦境更深层的通道。
某些事情，最终还是自己的游戏。
……
扣子被一颗颗解开扣到正确的位置，名册也被翻开被一页页记住。
门外的兔子助手焦急徘徊，几次想要敲门却又垂下手，数次哀叹自己的无能。
当她再次抬起手想要敲门时，门开了。她瞪大红通通的眼睛：“你没事吧。”
“没事，少爷对西装很满意。”
……
金色的分针指向整点，花园别墅的台前乐队已经立好，只待白色的灯光一亮，便放出音乐。
柳青山站在台前，她的耳朵里别着江辞舟给的道具。
【高级耳麦】
【级别】：稀有级
【用途】：小小的也很可爱，传音效果max。
“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老爷，他叫……”仿佛江辞舟就在她的耳边细语，但她知道江辞舟就站在二楼楼梯旁，居高临下。
老爷果然是一只老虎。
柳青山将来宾一个个介绍过去，一切都很顺利，她看到老爷的眼中都露出几分满意神色。
最后邀请老爷上台做开场白。
“欢迎大家来到花园别墅，这里有美酒，有美食。还有音乐，大家可以伴随舞蹈。不过，相信大家都是为了欣赏卢徐先生的舞蹈而来，那么我们邀请卢徐……”
管家屁颠屁颠地跑上台，对着老爷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什么！”老爷的声音粗鲁暴躁，“卢徐呢！？卢徐在哪里！？”
底下等待看舞蹈的人嘈杂：“就是，这正是卢徐的舞会，却没见卢徐在哪里。”
这是卢徐的舞会。但在舞会开始前竟然没有任何人提及他。
连柳青山也只在来宾的第一页看见过卢徐，但她认不出人脸，也没发现卢徐并不在这里。
她发现不了情有可原，但其他宾客、各类服务人员、化妆师、管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在舞会前发现卢徐不在。这实在太过异常。
半天卢徐不出来，底下的宾客终于搞清楚状况，卢徐是真的来不了了，纷纷躁动起来。
他们的声音汇合到一起：“卢徐！卢徐在哪里？！”无论什么动物，狼、老虎还是兔子，它们都站在一起，眼睛伴着台光一瞬间盯到舞台中央，那是柳青山站的位置。
他们高喊：“卢徐在哪里！”
他们一点点凑近，一点点聚成圆圈，以舞台为中央，整齐划一的动作，腿一致地落下——“卢徐在哪里！”
事情发生太快，柳青山稍有不慎，竟被他们围在舞台中央，一时无法脱身。
其中离柳青山最近的是老虎，他张开大口，红色的舌，白利的牙马上就要咬上柳青山的肩膀。
柳青山被往后一拉，正好拉离虎口，她一回头，是江辞舟，他拉着她说：“跑！”
他们一动，僵硬的宾客好像活了一样，带着狂热奔向他们。
冲下舞台台阶，推开别墅大门，门外是一片巍峨的树林，苍天古木，层层叠叠，动物好像在这片森林中找回天性。
通过自己的方式奔向两人。
猴子荡到天上，虎豹遁入土里。
他们拼命的跑，冲到陡峭之处，柳青山被一颗石子绊倒，瞬间跪倒在泥土地上，在她面容即将倒地的瞬间。
她听到提示音。
【第二回合结束】
【玩家：打工人任务失败。中度畸形记忆——>重度畸形记忆】
【玩家：零壹任务成功。轻度畸形记忆——>无】
面前是一片黑暗，在她倒入黑暗之时，晦暗之中，她余光似乎瞥见江辞舟的惊讶与茫然。
她从不怀疑江辞舟会背叛。他是个好人，清风霁月，一诺千金。
会背叛的是她，她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她不能让舞会的主人发现自己病情，而“少爷”这个角色，也算是舞会的主人。
所以在她开口的那刹那，这场的任务败局已定。
再次睁开眼，是一片黑暗。四肢仿佛被水泥塑封。能眨眼、能呼吸、能说话，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剩余的任何地方都无法动弹。
缓了一会，眼睛习惯了黑暗，她感受到缝隙中幽幽暗暗地传来几抹绿光。极安静的环境中，唯有呼吸声。
不只是她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卢徐，终于见到你了。”
柳青山语气平缓，毫不意外。
身边的黑影靠过来，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一定在这儿”柳青山斩钉截铁，“当我和你处于相同的位置时，你就在这里。”
卢徐半天没说话。好像赞同了她的说法。
空气静了片刻。却罕见的通畅起来。绿莹莹的影子映在窗子上，只有眼睛习惯了极其的黑暗才能捕捉到这一点光。
因为这光，她想这个黑乎乎的屋子应该还在森林里，如果畸形记忆没有篡改她对颜色的感知的话。
“所以就是这种感受吗？”柳青山忽然问。
“什么？”
“躺在病房里，双腿不能动。就是这样的感受吗？”
在真正的理解之前去说去问任何事情，都好像一种同情。而现在，她与卢徐真真正正的处于相同的位置，这是真真正正的理解。
所以她有资格问。
这是感同身受赢来的资格。
在黑暗中，卢徐显得格外脆弱。现实世界里他的漫不经心与自恋自大的保护壳在黑暗里已经不再需要。因为黑暗本来就是一种保护。
“是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你们的疾病起码还有一个名字。而我的连名字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从哪里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畸形记忆患者，这是一个名字，也是一个归属。它是一个原因，让人可以被理解的原因。
而卢徐，连这一个原因都没有。
空气又凝固了起来。好像有些发热。整个空间好像亮了一点。柳青山可以看见卢徐的眼睛，看见他星星形状的耳环。
他耳环上反射出来的光是红光。
接着是遥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卢徐！卢徐！！”
“他们找来了。”卢徐盯着耸动的红光，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一句话。眼睛盯着墙壁，那里有一跳一跃的影子，那是火光。
是那群动物，他们在放火。
而卢徐和柳青山像两尊雕像，坐在这荒废的剧院第一排，也正是火光够亮，柳青山才看清这是一个废旧的剧院。
“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剧院。我看的第一个舞台剧就是在这里。后来剧院太老旧，要拆了重新选址重建。我想，如果那个剧院没有拆，到现在也该是这个模样。”
很古朴的剧院，动物们举着火把一步步靠近。火光灼上沾着灰尘的深红色帷幕，舔上了带着细微裂缝的木地板。
即使在火光中，它们也在前进。他们嘴里叫着卢徐的名字。又被火光灼烧了皮毛，像精怪露出真面目那样，烧落掉伪装。
老虎褪去毛发是卢徐，孔雀烧掉尾巴是卢徐，兔子是卢徐，狗也是卢徐……
竟是上百个卢徐在火焰中前行。他们的脸刷了一下望过来，密密麻麻，整整齐齐。
都是他自己。
施暴者是卢徐，受害者也是卢徐，恐惧者是卢徐，施加恐惧的人也是卢徐……
一切都只有你罢了。
所以卢徐，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