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的阴雨连绵了数月。

青虞踏入地府的地界，看了一眼裙边的泥渍，抬手施法抹掉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女子，照例领着魂魄进了天子殿，在经历四司审判后带往轮回司。

孟婆将装着汤的碗递给女子，然后看向青虞：“若是我没记错，再过两日就是勾魂两年期了吧？”

青虞看着女子毫不犹豫地喝下孟婆汤，稍微松了松手里的锁魂链，“对的，没想到您竟然记得。”

孟婆将勺子搁在一旁，抬手挽了挽袖口，笑说：“当初我听闻要新来一位女阴差，还以为会同我作伴，当时还高兴了好一阵呢！没想到他们竟安排你去勾魂，如今两年期满，大抵会给你安排别的差事了吧。”

女子转身就要往忘川走，青虞跟了上去，回过头朝孟婆笑笑：“不管在哪，我都会经常过来陪陪您的。”

孟婆看着她走远，想起不时出现在附近的阎王的身影，兀自说道：“恐怕某些人可不给我这个机会咯。”

待青虞送完女子的鬼魂回到天子殿，判官递给她一块令牌：“两年已满，我本该将你分配至其他大殿，不过云凡前两日曾与我说，阎王殿目前急需人手，你意下如何？”

青虞捏紧手中的令牌，朝他行了一礼：“全由判官大人做主。”

“既是如此，明日起你便直接去阎王殿报道吧，就不用再来天子殿了。”

“是。”

翌日，青虞一早就来到阎王殿，发现陌尘已经坐在书案前开始忙碌着。

她跪下行了一礼，正欲询问今日的安排，却听见殿外一阵喧闹。

陌尘放下手里的文书，抬眼看向门外。

“何人在此喧哗。”

青虞正欲回头，余光瞥见一白衣男子的身影掠过。

他走到青虞前方，拱手朝陌尘拜礼，“师兄，是我。你没跟他们说我是谁吗？竟然连我都敢拦。”

陌尘扫了一眼男子，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

不过是向他传书询问玄玉的下落，一张传音符便能解决的事，没想到他竟亲自来了地府。

陌尘看向青虞和站在门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阴差，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青虞福了福身，转身朝着殿外走。跨过台阶时，顺势合上了大门。

在门快要闭合的一刹那，青虞听得那白衣男子语气不善：“如今你的身体都这样了，你竟然还要做到这个地步……”

后面说的什么青虞已听不大清，只是她想起刚刚男子身上的长衫，似乎是天界上仙的官袍。

他称陌尘为“师兄”，难道陌尘也是天界之人？可陌尘身上分明加持着阎王之印，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青虞没做多想，只跟着两个守门的阴差退到了一旁。

看着门被关上，陌尘望向白衣男子：“我身体已无大碍，你只需要告诉我，玄玉如今的下落。”

“是为她吗？刚刚出去的女子？”白衣男子问道。

陌尘蹙了蹙眉，“玄玉是我要找，与她何干？”

“你寻它做什么？”白衣男子又上前走了两步，似乎想从陌尘的神情中探出些什么，“玄玉虽不受蜃气侵蚀，但终归性寒，于你并无益处。”

“我自有用处。”陌尘不喜他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眉间已显不悦。

白衣男子扶了扶额，他长叹一声，语气也软了下来：“师兄，我知你向来不愿麻烦别人。但你我师出同门，共同相处了十几万年，早已形同亲兄弟，师父如今已不在……”

他哽了哽，改口道：“我实在担心你，至少你该让我知道，你寻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陌尘避开他的眼神，半晌才答：“玄玉于我而言确实无用，但其特性可助性温之人增长修为。我虽答应过老阎王要替他守护地府，但你也知我来日无多……”

白衣男子听不得他这般自暴自弃的想法，立刻出声打断他：“怎么就来日无多了？天帝陛下不是说过，只要找到那味药，你的伤就有得治，怎可……”

陌尘抬手，朝白衣男子摇了摇头。

“桦霖，你听我说。你我都知那味药甚是珍稀，天帝派出这么多人至今也没有找到。况且你也知道，我总会根据最坏的打算提前做好准备。所以，现下可否告诉我，那玄玉的下落？”

桦霖埋下头，好一会儿才传来他闷闷的声音：“玄玉当初被震碎落入人间，我查了许久，目前只找到其中一块的下落。”

“在哪？”

“京城。”桦霖抬起头，看向陌尘，答道：“不过具体|位置不明，你若是想找出它的碎片，还得亲自寻找一番。”

陌尘颔首，语气淡淡，“我知道了。”

“不过，”桦霖一改刚刚低沉的模样，他上前走了几步，揽住陌尘的肩膀，戏谑地问道：“是刚刚那女子吧？我瞧着倒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陌尘用手别开他凑近的头，眼神闪烁：“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司命殿今日不忙吗？还是说你殿里的那些仙子不够漂亮？”

桦霖得意道：“我找了个帮手，今日的差事都交给她了，所以这才得空下来找你。而且我的这个帮手比你这里这位还要漂亮。”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有些不满，顺势捏了捏陌尘的肩头，“不过你这守门的阴差竟不识得我，竟敢将我拦在门外。”

陌尘迈出一只脚，桦霖立即松开，“此事你该问云凡，这些都是他在安排。”

“云凡人呢？”桦霖看着陌尘走到门边，抬手推开了门。

“茅厕。”陌尘回过头说。

“……”

此时，从茅厕出来，正理着衣服上褶皱的云凡，忽觉鼻尖微痒。

他不由得抬手揉了揉：“谁在说我坏话。”

青虞再进阎王殿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她看着那白衣男子满脸笑意跟着陌尘从殿内出来，然后和云凡拥了个满怀。

两人就如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那般，互相聊着各自最近碰到的趣事。陌尘就站在一旁，大部分时间都只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

白衣男子离开之前，只见他凑近云凡耳边说了些什么，依着嘴型，青虞只能模模糊糊地认出说的大概是“玄玉”、“身体”、“陛下”。

也不知究竟说的是什么，云凡竟愣在原地。

趁着他愣神之际，白衣男子拍了拍他的屁|股，转眼就没影儿了。

云凡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站在原地，骂道：“这厮……”

陌尘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青虞，朝她说道：“你先随我进来。”

青虞跟着陌尘进了殿内，本以为会给她安排差事，没曾想竟递了一本心法给她。

“地府事务众多，仅靠我和云凡确实有些吃力，但如今以你的修为还难以胜任某些差事。现在我打算将一些日常的事务交给你，你若得空，便修一修这心法里面的东西。”

青虞上前两步，从陌尘手里接过心法，温声答了句“是”。

“其余的，便让云凡讲与你听吧。”陌尘说完，转身进了内殿。

云凡看着青虞，朝偏殿抬了抬下巴，“去那边说吧。”

他迈步朝偏殿走去，想起刚刚桦霖神秘兮兮地同他耳语：“这姑娘长得倒是漂亮，就是看起来柔弱了些。师兄性子冷，又是个闷葫芦，这两人究竟怎么走到一起的？”

其实他也没想明白。

他所认识的殿下，向来不被情感左右。怎么人间一趟，竟多了个恋人。

如果说是因为青虞的容貌，可她在凡间因脸上的胎记被处处嫌弃；若说是因为她的性格，他又觉得青虞过于沉闷了些。

云凡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青虞，引来了她的疑惑。

“怎么了？”

“哦，没事。”他尴尬地摸了摸脖颈，“我在想要将哪些交给你合适一点。”

“我不挑的，有什么便做什么。”青虞答。

进了偏殿，云凡走近桌案，抽出一个卷轴，看了几许后说道：“酆都的集市你应该比我了解，这里的商贩大都是些女鬼。虽说巡差会负责日常秩序，但偶尔会有一两个不愿意配合。”

青虞听着，将他的意图猜了个大概。

她早听鬼婆婆讲过，集市上有几个女商贩向来撒泼打赖不愿配合，弄得巡差很是头疼。他们处理不了，就报到六案功曹。但六案功曹不负责这一块，又报给了云凡。

云凡没办法，只能亲自出马。

她曾见过云凡站在那几个女鬼面前，被她们吵的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如今她来了，倒是个将此事交出去的好机会。

果然，下一瞬就听云凡的声音响起：“你也知道，我不擅长和女子打交道。你是女孩子，和她们沟通起来也方便些。但我的意思也不是让你每日像巡差一般，你只需要在他们处理不了时帮帮忙。”

青虞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吗？”

云凡指尖在卷轴上划了划，然后抬头向她笑笑：“暂时没有了，我让欢言和乐言替你准备一张桌子，往后你便在这里同我一同办差便是。今日我得出去一趟，若是其他大殿派人来，你且看着处理就是，拿不准的，可以去问问殿下。”

青虞应下了，目送着云凡离开。

她四下看了看，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于是她席地而坐，翻出陌尘给的心法开始研究起来。

城墙之上，朔风乍起。

云凡立在角楼上，衣摆翻飞。

桦霖刚刚曾同他讲，陌尘想要寻找玄玉的下落。这玄玉虽不受蜃气侵染，但往往藏匿在蜃气最为充裕的地方。

凡人的恶念滋生蜃气，恶鬼又以蜃气为食增长修为，那这玄玉必然会出现在恶鬼聚集之地。

陌尘想要寻找玄玉，必然会深入这蜃气充盈之地。但陌尘的伤本就是恶鬼王所创，他实在是不放心。

云凡抬眼看向城中，目光所及之处，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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