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学校图书馆的阅览厅，文道远一直很留意阅览厅的入口，林诗雯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他看了下腕表，时间是8:03分。

备考的这段时间，学校的图书馆重新开放，于是林诗雯和他约好了，每天晚上八点，如果没有碰到特殊的情况，她都会在八点左右来图书馆一趟，文道远如果有什么事想要找她，便可以在这个时间点跟她联络，至于联络的地点，她也选好了，就是阅览区对面的开架书柜，在那样的地方碰头，不但隐秘，而且可以得到非常合理的解释：偶遇。

这让思维缜密方面一向颇为自负的他，也不由暗暗佩服，在秘密战线，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二十分钟后，他们在一排书架前擦身而过，随后林诗雯在一个书架前停步，取下了一本书脊露出在外面的书。书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苏三起解。

从字面看，这只是一出戏曲的名称，但是林诗雯却知道，这是一句暗语，代表着约见的地点是约定的一家戏馆。

那是坐落在闹市区的一间评弹戏馆，叫清平乐，他们到的时候，二楼的雅座，已几乎坐满了人，还好在角落里，还剩下那么一两间。

两人落座后，林诗雯并没有急着问他有什么事，而是好整以闲的嗑着瓜子，一边还轻轻敲着节拍，似是陶醉于评弹清悦的弦乐和那糯滋滋的吴越腔调。

文道远一开始看得有点发愣，不过很快他却明白了她的用意。

在莲湖的那天晚上，林诗雯给他讲了很多关于一名优秀的特工必须养成的素质，他当时只是强行记下，却并未完全领会。但是此刻，其中的一句话却很自然的就跳进他的脑海：好的特工，要养成将自己融入环境的习惯，在什么样的场合，做最合适的事。

所以文道远知道，这位林诗雯老师，是在对他言传身教。

于是他也没有言语，而是捞了一些瓜子放进手里，慢慢的嗑着，一边将瓜仁笨拙的抠出，放进自己的嘴里。

见文道远领会的很快，林诗雯暗暗点头，轻声问道：“打入军统的事，还顺利吗？”

“顺利，顾同书已经接纳了我。”

“哦，那他......，一点怀疑都没有吗？”说这话的时候，林诗雯脸上的神色露出一丝凝重，她有些担心，在顾同书这位经验丰富的老特工面前，文道远加入军统的真正用意，是否会被他看透。毕竟，在她看来，文道远再怎么优秀，也只是特情界的雏儿新丁。

“我觉得没有。”文道远的神态显得很笃定，和顾同书见面的过程，包括一些细节，事后他已回忆了两遍，并没觉得有什么破绽。

“那就好。”林诗雯点了点头，接着又补了一句：“干的不错。”

这一次约见林诗雯，向她汇报打入军统这件事，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件事，也是他急切想了解的。

“秦岚的事，老师听说了吗？”

“听说了。”林诗雯点了点头。

“那秦岚是不是......”

文道远紧接着就问了一句，不过他立即就想起林诗雯跟他说过的纪律，因此他这话只是问了一半，就打住了。

不过林诗雯却已明白他的意思，只见她叹息了一声，道：“秦岚不是组织里人，她是被人陷害的。”

“是付晓英吗？”文道远看了她一眼，心下猜测着。

既然秦岚不是组织里的人，那么利用活动信箱传信这样的手法，就只有林诗雯发展进来的付晓英最清楚。而且，从动机来说，秦岚是付晓英眼中的情敌，她也有这个动机。

“除了她没有别人。”林诗雯的语气，罕见的透着冰冷，文道远能感受到，她对这位曾是她发展进来的学生之痛恨。

“这个付晓英，可真够蛇蝎心肠的，有机会可得好好收拾她。”文道远握了握拳头，也是好生愤慨。

“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林诗雯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很快就恢复冷静，轻声道：“而且，怀疑她的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可不能在别人面前透露。”

文道远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在其他人眼里，付晓英陷害秦岚，只能说有这个动机，却不清楚当中的内在联系，所以他们没法立即就怀疑到付晓英，只有处于局中之人，才会从这手法上得出如此判断，所以，文道远心想，付晓英此举，说不定还多了个试探的用意。

如果有谁那么肯定的怀疑她，那么这个人就很值得怀疑。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文道远看了看林诗雯，颇为不解的说道：“乔燕飞原先跟秦岚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子突然就跟付晓英走到了一块？”

他这话，本来不过是不吐不快，忍不住一问，但是没想到，林诗雯却立即就回答了，而且她的回答，让文道远大吃一惊。

“乔燕飞是我在学校里发展进来的另一名学生，我和他联络的活动信箱，虽然标记与付晓英的不一样，但是方式却是类似的，付晓英这人心很细，很灵敏，所以不排除她发现了这一点，跟踪了乔燕飞，从而发现了乔燕飞的身份。”

林诗雯看着有点瞠目结舌的文道远，轻轻的叹了口气。在他面前透露乔燕飞的身份，虽有些违背保密的原则。但是一想到乔燕飞若果如她猜测的一样，在付晓英这里暴露了身份，那么这保密也就失去意义。

“你的意思是，付晓英发现了乔燕飞的身份，然后以此为要挟逼迫乔燕飞离开秦岚？”

“是的。而且，不但如此，她还以乔燕飞的名义，伪造了一封信。”

“伪造一封信？”文道远喃喃着皱了皱眉，已隐隐猜到什么。

“是的。信是用铅字码的，大概意思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说的就是乔燕飞之所以会冷落她秦岚，实际是有原因的，至于是什么原因，信里面却没有明说，而是指了个地点，说那里藏了个物件，看了就明白了。”

付晓英所用的伎俩，文道远确实是猜到了，只是让他切齿的是，为了对付一个情敌，她竟然用上这样的手段，这明摆着就是将秦岚往死里推。

“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同胞，她可真够狠毒的。”文道远恨恨的哼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愤怒，而后，当他将目光望向林诗雯的时候，却看到她脸上露出的黯然之色。

文道远怔了一怔，随即却是体会到她的哀痛。付晓英和乔燕飞，都是她很看好的苗子，也是她在学校里亲自发展的两名学生，但是如今，一场大清查过后，一个彻底变了节，一个受制于人，又怎会不让她感到痛心。

不过，毕竟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学教官，林诗雯脸上的黯然，也仅仅是停留了一会，就被一层冷冽之色所代替，目光也随之露出了坚毅。

文道远看了她一眼，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道：“那么……，那封信呢？秦岚只要把它交给日本人解释清楚，她不就没事了？”

“你的确是想到点子上了，不过这付晓英的心，却是比针还细，比蝎子还毒。她在信纸上涂了二硫化碳溶解的白磷，算计着等秦岚看过信后，让这信自燃烧毁。”

说到这里，林诗雯看了一眼脸上露出震惊的文道远，叹息道：“只可惜，她的算计并没有如愿，秦岚看完信后，并没有将信放在抽屉里，而是贴身放在衣服的内兜，使得二硫化碳挥发的速度大大降低，直至被日本人搜出来的时候，才慢慢自燃。”

听到这里，文道远半晌没有言语，他将目光望向戏台，慢慢的把视线凝聚成一点，他在想，这么一个精于算计而又心性狠毒的人，有机会一定要把她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