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他们开着车来到了城区西边的一块老片区。

这里仿佛没有被时间干扰，高低错落的瓦房、石砖铺成的狭窄巷道，巨大的梧桐树立在巷子中央，下面围着一群老人正下着围棋，抽着老式烟杆。

有一瞬间，苏沐杏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个世纪。

直到一声鸣笛，她才反应过来，这是21世纪。

巷道太窄，车子开不进去，只能临时停在路边。

沈厌别带着他绕了好几个弯，这才看见一处菜市场。

他们走进去，找到一个摊位。

摊主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阿姨，她来回瞧了几遍，认出来：“你是郑园的孙子吧，我记得你，小时候长得特水灵！”

沈厌别礼貌回应：“是。”

“哎哟喂，都长这么大了，你奶奶走的那段时间，你才刚成年，我们还担心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苏沐杏惊讶地看向沈厌别。

刚成年？那不就是沈厌别刚读大学那一年。

原来这么早啊……

沈厌别微垂下眼睫：“没事，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过得好就行，诶，这位——是你女朋友吧？”

面对阿姨的热情，苏沐杏把那句“不是女朋友”给憋了回去。

阿姨打量着她：“哎哟，长得真漂亮，你奶奶要是知道，肯定很欣慰。”

沈厌别“嗯”了声：“阿姨，帮我称点榨菜吧。”

“好好好。”阿姨帮他夹了几筷子，称完后，又给他们送了个糖蒜，递给他们。

沈厌别接过，说了声“谢谢”。

两人告了别，又去买凉面，买的时候，沈厌别说：“以前那些材料，我奶奶基本都是从这个市场买的，虽然有个别是她自己做的，但味道应该差不多。”

苏沐杏点点头，想到刚才那话：“原来你奶奶那么早就走了……”

沈厌别神色平静：“嗯，那时差不多是大一末，我第一次跟着老师做项目，接到电话时，正在参加论坛会。”

他接过老板递来的凉面，又继续道：“他们说，我奶奶是在外面摆摊时突然晕倒的，虽然被及时送到了医院，但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苏沐杏感觉心像是被捏紧了般：“是因为什么？”

她记得沈奶奶之前就晕倒到过一次。

那天一直在下雨，她本来都不准备去买小吃了，走到校门口时，临时嘴馋又想去买个凉面，结果就在小巷里目睹了沈奶奶发病的全过程。

锅里正在烹炸的土豆还在滋滋响着，雨水打湿了长满青苔的地面。

老人就那样半依着推车抽搐，没了平日的慈祥，脸色惨白，双目凸出，模样十分骇人。

周围的一些同学都被吓傻了。

眼看着老人要摔在地上，苏沐杏想也没想丢掉雨伞，用劲全身力气拖着老人不断下滑的身躯，对四周的同学喊着：“快打120！”

这时终于有学生反应过来，连忙打了电话。

医院离学校挺近，但遇上放学高峰期，车子堵在下面迟迟过不来。

苏沐杏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记忆里，她的整个校服都湿透了，深秋的风轻轻一吹，冷得人直打哆嗦。

后面好像有热心的同学上前帮她撑了把伞。

但是胳膊还是酸透了，沈奶奶已近乎昏迷，她纤瘦的躯干几乎完全托起了身后人的整个身子，累到半个身体都快没有知觉。

好在救护车还是来得及时。

她也一起去了医院。

听到医生说幸好人没摔倒，不然情况更严重的话时，她活动了下肩，只觉得一切都值得。

苏沐杏：“是脑梗吗？”

当初她对这个词还没有太多的理解，但现在却十分清晰。

“对。”沈厌别咬字清晰，“当时医生就让她注意休息，但是我上大学后，她还是经常一个人跑去摆摊，说是想为了我以后多存点钱。”

他忽然垂下眼眸，眼里的光散去不少：“或许当时我就不应该选那么远的学校……”

“你奶奶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在苏沐杏记忆中，沈奶奶是个特别乐观开朗的人，而且对自己的孙子非常骄傲，“你奶奶第一次晕倒那次，我和她说过，我看见你和她在网吧门口卖麻辣烫。”

“当时她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不要说出去，因为她觉得你非常优秀，不应该因为她的身份被同学们嘲笑。”

苏沐杏想起那天，沈奶奶给他说了非常多沈厌别的优秀事迹：“她说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有你这么个懂事又聪明的孩子，她希望你能摆脱原生家庭的困扰，成为更厉害的人。”

她永远记得沈奶奶说这些话时，眼里慈爱又充满希望的光。

“你奶奶很爱你，她一定希望你能选择最好的一条道路。”

苏沐杏说完，发现沈厌别有些过于安静。

她抬头，就看见他站在原地，羽睫微垂，像一个独自行走在黑夜的小孩。

那一刻，苏沐杏很想上去抱抱他。

她也那样做了，只不过发觉自己手不够长，于是变为了轻抚他的背。

许久，她听见沈厌别笑了一声：“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苏沐杏放下手：“不然你还想要怎么安慰。”

沈厌别撩起眼皮，勾了勾唇角：“走吧，还有很多材料要买。”

-

买完东西回到车上，苏沐杏系安全带时，问道：“你原来的家也在这附近么？”

沈厌别“嗯”了一声。

苏沐杏说：“就在刚刚那片瓦房吗？”

“不是。”沈厌别踩下油门，“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了。”

绕过几条小道，视野逐渐开阔。

林立的高楼看着崭新，密密麻麻，宛如一片森林。

没多久，沈厌别将车子换到最右道，放慢了速度：“看见那片湿地公园没。”

苏沐杏点点头：“嗯。”

“以前我和奶奶就住那，不过后面因为要修公园就搬迁了，房子已经不在了。”

苏沐杏愣住。

她不知道沈厌别是什么感觉，但如果是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家被拆掉，一点痕迹都没留，肯定会很难过。

沈厌别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低落：“不过当时赔了很多钱，对于我们那种快要垮塌的老房子来说，已经足够高了。”

苏沐杏感觉到了一点安慰，不过她忽然想起那时因为地铁线路还不发达，沈厌别经常坐公交上学。

她暗自搜了下从这里到明尚高中的路径，最短也要一个半小时，中间还得转两趟！

沈厌别：“黄老师对我很好，让我不用上早读，可以8点到校。”

苏沐杏发觉沈厌别看到，默默收回手机：“你为什么不住校呀？”

她当时都嫌她家离学校太远了，非要让周婉给她办寄宿。

沈厌别：“我奶奶在学校门口卖完小吃，晚上还要回来准备麻辣烫的食材。”

他语气平静，仿佛早已习惯：“我得帮她。”

苏沐杏想起沈厌别和他奶奶在网吧门前卖麻辣烫的画面：“你们那时卖到几点呀？”

“一点？两点？”沈厌别也不是很清楚，“我奶奶一般12点前就会叫我回去，她虽然说只卖到一两点，但有次我半夜三点起来时，看见她才回来，正在整理餐具。”

苏沐杏哑然。

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

沈厌别看了眼她的表情：“又不是你辛苦，那么难受干嘛。”

苏沐杏：“就算作为朋友，听到这些也会难过啊。”

“啊，朋友啊。”沈厌别低语。

苏沐杏有些无措，双手不自觉搅在一起。

沈厌别注意到，笑了声：“我又没有强迫你跟我在一起，你那么紧张干嘛。”

苏沐杏松开手指：“谁让你老是说那些奇怪的话。”

“追人的时候难道不应该这样？”沈厌别放轻语调，“可能我第一次追人，没什么经验，你谅解一下。”

他歪头，一副散漫的模样，看着一点也没有让她谅解的意思，只是在告知。

苏沐杏还是有点诧异：“你没追过人？”

沈厌别点了下头，眉色间生出些许自傲：“因为——都是别人追我。”

“……”

-

到家都4点了。

苏沐杏帮沈厌别把食材一起提进他家厨房。

放下东西，苏沐杏有些犹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不会不太好？

沈厌别看出她的意图：“只想吃，不帮忙？”

苏沐杏放弃逃跑的念头，帮他把食材全部收捡出来，自觉拿上土豆到客厅削皮。

沈厌别家里没有削皮神器，苏沐杏只能拿着刀一点一点刮。

兴许是很久没做过饭了。

刀子老是拿不稳，稍不注意，就把大拇指给划了一道口子。

口子不深，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沈厌别从厨房里探出头，在看到她手上那一点红，走了过来：“你是笨蛋吗？”

苏沐杏不满：“你才是笨蛋呢，我这口子比你上回那个口子小多了好不好！”

沈厌别冷嗤一声，从茶几下方拿出药箱，找出创口贴：“把手伸出来。”

苏沐杏摊出另一只手：“我自己来就好。”

沈厌别干脆直接撕开包装，弓身凑到苏沐杏跟前：“抬手。”

苏沐杏盯着眼前乌黑的发旋，只感觉心快跳出来：“不是说好保持距离，的么？”

“这个距离也算近？”沈厌别抬起头，明亮的双眸隔着小半米的距离望着她。

明明那么远，苏沐杏却还是觉得有种让人呼吸停滞的压迫感。

趁她发神的空档，沈厌别已经抓起她的手，动作轻柔而又迅速地将创口贴贴在她的伤口上。

苏沐杏只感觉指间微痒，等反应过来时，乌黑的发旋已经离开视野。

“要是不会弄，就放那儿吧。”沈厌别撂下一句话，就转身回了厨房。

苏沐杏握着削到一半的土豆，半晌，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她不会是跟沈厌别待久了后，脑子开始出问题了吧？

刚刚她竟然觉得沈厌别很撩？

不行不行不行！

这离约定的一个月才过去了一、二、三……

苏沐杏掰着手指算了算。

才五天！

再怎么说，也不能这么快就投降吧？

苏沐杏一边削着土豆，一边纠结着自己刚才那一瞬间产生的感情。

嗯，一定还是因为他那张脸……

可刚刚他除了中间抬了一次头，压根就没拿正脸对过她呀！

“你再削下去，今天就不用吃了。”沈厌别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双手环抱着，懒懒靠着门框。

苏沐杏低头看见手里被自己削得快成棍子的土豆，迅速停下动作，将土豆丢进簸箕中：“我削好了，你拿去吧。”

沈厌别慢慢走过来，弯腰拿过土豆。

没走，半虚着眼打量了下她：“从刚刚起你就怪怪地，想什么呢？”

苏沐杏不自然地别过头，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间的创口贴：“没什么。”

沈厌别瞧了她两眼，反应过来：“你刚刚不会对我心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