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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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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坪,”乔锦被他拎了到隔壁房,坐下说道,“这钱又是你付的?”

白坪嗯了一声。

他是陵安大商贾白建利的嫡子,按理说,他本应该继承父亲的家业的。可他从小就想修道,想当一名修士。小时候瞒着家里买了一堆有关修士的话本,被骂了也死性不改,连门外巡逻卫路过都要看上几眼。

因此,大战后两年,他便拜入了玄陵宗。

招生的人说他根基不错,就是来的稍晚了些,可能不必同龄人修的好。但他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单纯想修道罢了。

为此他与父亲大闹了一场,被侍从和他老爹从家里追到玄陵宗山门,差点就连山门都进不了了。

白建利痛心疾首,他就这么一个嫡子,说去修道就去修道了,多少有点不理解和反对,好在后来他看白坪过的不错,也没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便由着他去了。

说来也怪,他原先是拜到了穆肃的门下,可不知怎的,兜兜转转竟是轮到了不收徒的南宫微座下,这才有了现在的他。

只是他初来乍到时,多少带有些许刻板印象,觉得修士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道的人,后来才知道,有的道,叫人道。

“好有钱啊。”乔锦托着下巴感叹道。

“次次委托挣到的银子和灵石你都一次性花完,你不穷谁穷?”

乔锦被说到点上了,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移了话题:“你说,他们在说什么?”

隔壁房内,一片寂静。

良久,南宫微开口:“剑修不可无剑,我回去给你一把。”

杜渐很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这几日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不由得有点心慌,直到他随南宫微进了他的卧房——

南宫微的卧房设施单一,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就是多了一个熏香炉,桌上的案牍书籍堆叠得整整齐齐,像没人住过一样。

南宫微越走越慢,杜渐的心也不断地快速跳动着,不知快了多少。

直到南宫微停在书房一个通体漆黑的木盒前开了锁,他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是一把剑柄镂着山峦纹,剑刃雪亮,嗜杀了不知多少亡魂的凶剑——苍南。

“一剑一主,人亡剑魄散,我没让苍南认新主。它的剑魄犹存六魄,剩下的你自己修罢。”

杜渐沉默良久,将苍南接了过来,揣测不到南宫微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还是一脸八风不动的样子,那么的无懈可击,连说的话都没有感情起伏。

“我的错。”他下意识说了出口,“我作的承诺,我毁约了。”

他早看清了,那事另有其人。看清后他便一直对南宫微抱有内疚之心,想不到那五年都发生了什么。

“你还敢回来?”南宫微终于有了点表情,眉毛抽动。

“我皮糙肉厚,还不知天高地厚。”杜渐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可我就是回来了,你还认我么?”

语毕,他放下苍南向前走了一步,问道:“能抱一下么?”

他这人奇怪得很,从少年时便喜欢逮着南宫微薅……各种抱法,屡试不爽。其原因可能是一种作为兄长奇怪的感觉驱使他这么做了,且他本人感觉不错。

南宫微沉默半晌,被这无厘头的话惊住了,自己也鬼使神差地靠前一步,默认了。

杜渐动作轻柔,像是在抱着一个易碎的名贵瓷器一般环抱住南宫微。一时间万籁俱静,只有短促的呼吸声和淡淡的苦药味充斥在一方屋中。

南宫微像哑了一样,微微瞪大了眼睛,全身的热血都朝着心口处奔涌而去,不受控制地如暴雨般猛烈地击打着他薄弱的胸膛。

杜渐嗅着萦绕在他鼻尖淡淡的草药苦味,虚虚地抱着对方,摸到了那根南宫微用来扎发的红绳。

那熟悉的编结让他心下一惊,这居然是他十多岁时编给南宫微的那根,到现在都还在用。

他精通六艺,什么东西都会一点。彼时他看见街上小孩头上的红绳,便有了想法,自己编了一根送给了南宫微。

南宫微原先是不要的,后来听杜渐说是自己编的,又沉默着要了,任由杜渐去编他的头发。

他鼻头一酸,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杜渐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那孤山的时候,我便觉得不对。”南宫微就这样被他抱着,手都在抖,止不住去捏自己的手指,“后来你帮我,就知道了。”

“看我演你徒弟看的开心吗?师尊?”杜渐双手捏住了南宫微肩头,迫使对方只能看着他,“还请多多海涵,我毕竟不是戏子。”

“你不想说,我也不拆穿你。”南宫微稍稍偏过头去,躲着对方炽热的目光,“如今你知道了。”

杜渐顺着他偏头的方向歪了歪头,目光仿佛有实质一般将他钉在原地,缓缓道:“这五年……我还有权问么?”

南宫微抿唇,说道:“你明知你听不到你要的。”

不知怎的,杜渐越的与他亲近,他越是害怕不安,执意要回避对方的善意,拒绝回答一切有关自己的问题。

“是,”杜渐无奈,“我这不是在试,我认为我们之间,能过问的东西不该只有宗门天下之事,现在也轮不到我来过问。”

“现在,我是以哥哥的身份同你说话,不是前宗主,也不是你的假徒弟。”

南宫微直接忽略了杜渐那些感情丰沛的话,干巴巴地说:“第一年,上下混乱,先生闭关,杜易之上位;翌年,宗门安定,办招生,白坪拜入;第三四年门派安定……第五年,黎城瘟疫,平定,随后大雪日,剩下的你都知道。”他照本宣科,张口闭口不提自己,“该我问了么?”

杜渐看着他淡色的眸,在此刻衬得他如无牵挂的流水一般,也难怪坊间有人说他冷心冷意,现下便是了,问他不如查书。

“问吧。”

“你如今是怎么回事?”

“……”

杜渐沉思了片刻,发现他也答不上来。

大雪日中,他被人以易容的样子丢到了雪堆里,且那人十有八.九是他的“救命恩人”。好巧不巧,当日值班的领队是南宫微,已知巡逻卫的巡逻路线通常来说是固定的,又好巧,他人就在这条巡逻路线上,就这样,他顺理成章的回到了玄陵宗。

可世上怎会有如此多机缘巧合?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依此来看,此人熟悉玄陵宗的巡逻安排,搞不好还是宗里的人或是杜渐哪个熟人。

“我的确不知,”杜渐叹气,“易容施加太多层了暂时破不了,以我现在的灵力破还是太伤了——你帮我破了也行。估计那人本事也不小,能施加如此多层的高阶易容术,其他的还在查。”

不知怎么,南宫微听见“帮我破了也行”的时候,他掀起眼来看了杜渐一眼,纠结片刻后在想和动手之中选择了想。

他可以破,但现在不是时候,他没有把握能完美复刻出这张皮,万一露馅了大家都难说,至少要等一个时机。

“司罚长老在吗?”

门外有人敲门,拖着长长的调子喊。

南宫微开门侧耳听了几句,走回杜渐跟前时脸色有些古怪,只说自己有事要先走。

杜渐虽然好奇,但也不会再说什么,抬脚就要走。

“不问么?”

杜渐脚步一停,有点莫名其妙:“问什么?”

南宫微突然觉得自己是傻了才这样说,也可能是杜渐平时老爱问,一时间不问了有点不习惯。

他在一片尴尬中仓促离去,留下一个干站在书房提着苍南发懵的杜渐。

那夜,陵安迎来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雪霁初晴日,麻雀叽叽喳喳的,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又唱又跳。有一只可能是嫌不够有乐子,它飞到下面的石桌上昂首阔步几步,留下了一滩黑漆漆的东西。

“嗷!”乔锦嗷了一声,没想到有这么个小东西往他手边拉,“得亏它不是往我头上拉!”

但他没在理会那只小麻雀,双眼放光地问杜渐:“所以呢?所以是什么样的?”

乔锦原先是来问杜渐剑招的,可杜渐懒得教人,顺手指点了两下便开始忽悠人坐下来聊天,两个话痨就这样聊了个没完。

杜渐露出了一脸十分“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想知道?一问换一问,如何?”

乔锦半趴在石桌上疯狂点头,他就想听杜渐讲故事,主要还是因为好玩。

杜渐一清嗓子,声情并茂地说:“那陆贯一开门,见着密密麻麻的百来个人死死地盯着他,登时就愣住了,都不用我们出手。随后你师傅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我在他后面,你猜怎么着?”

不知他这话断的是和谁学的,一顿半天,急得乔锦要跳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吓得问都不用问,全招了,抬头只能见到你师傅他的下巴,啪的一声晕了过去。”

“噢!还有吗?”乔锦除了背书对每一件事情都抱有极大的好奇心,并不满足于这么些事。

“有,”杜渐一摊手,“我玩脱了,五日没见到你师傅一片衣角——你见到他了么?”

乔锦颇为遗憾拖着长长的调子地哦了一声,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直起腰板说:“才五日,且忍住吧。”

“什么叫才?”杜渐心想果然还是年纪小的好套话,哪里像南宫微,嘴严的比结界还严实。

乔锦神兮兮地凑了过去,小声说着:“我说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怕明天宗门牌匾上会吊着个头。”

杜渐搂住他的肩,显得他十分好兄弟:“放心,咱俩要死一块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毕竟他干的亏心事还不少,要吊头还是先吊他的头。

“那会大战刚结束,儒文和司仪长老去谈判了,本来师尊也要去的,但他回来就说自己要闭关——一关关了半载。闭关半载不稀奇,算少的,可我知道,他不是闭关。我是亲传弟子,能在他房周边瞎跑,便三天两头跑过去瞧一眼,总能瞧见时青师兄和樊梵长老进进出出的——见到他们,是个明眼人都晓得他不是闭关了,而是灵力透支。”

杜渐一怔,疑惑道:“透支?他做什么了?”

“听说前宗主战死后,他一人杀了人家全队,杀到寒水宗国师面前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我是清扫战场的,看见祭坛旁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尸,断头和四处横飞的手脚——反正我看完就信了那个传言,指定是透支了。”

南宫微此人,自己包括自己的东西都非常规整,但杀人从没规整过,他只会在意要杀的能不能马上死,不在意他们的死相。因此,他手下的尸体鲜少有健全的。

杜渐听闻此言,倒吸一口气,心想南宫微怎么长到这么大的,转念一想其中有十多年有他自己的功劳,又把气憋了回去。

当年要不是他把南宫微捡了回来,南宫微就算在大雪日里活下去也得死翘翘,自己就能把自己折磨死。

“话说回来,你问这些做什么?”

“好奇,毕竟刚回来就不见人了。”

倒也不是南宫微不见人,是他没空,还有他不得已。

那侍卫和他说,宗主要在七日后会面他和那位首席弟子,再短召一个会议来定夺着这几单案子和解疑那位弟子的背景。

那位首席弟子就是杜渐,南宫微听到的时候人都不是很好,他哪来的户籍给杜渐套一个,说是黎城流民怎么还要查?

他原先是想找沈渊清,让他帮忙看看,可又不知怎么开口,到最后也没能问到,其他人他一个都不熟。

回到宗门他一堆事务要处理,很理所当然的把白坪在淮海时给他的瓶子给忘了。

于是那晚,司罚长老点熏香,差点用掌心火把自己点着,摇摇晃晃撞倒一片东西,最后靠在了书柜旁一倒,昏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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