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楝心中涌起一阵慌乱，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的心乱起来，手指也有些不听使唤，发带抖抖索索地搭在徐竹琛麻花辫地发尾，系了几次也没成功系上。

徐竹琛的兴致却相当好，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难得在拳脚上赢过萧楝。她抢过发带，反手笨拙地扎了个蝴蝶结，一头白发垂到背上，浅蓝色绣着雪白文鸟的发带随着头发摆动而上下跳动，乖巧可爱。

“我说，我母亲已经出发来接我了！信既然已经到了镇南，那她人应该也快了，明天母亲到了镇南，我就和她一起坐船，一起回眉川。”

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才猛然反应过来似的往后一退。

“啊！但是，回眉川的话，是不是，我就见不到阿楝了……？”

萧楝看着徐竹琛一瞬间低垂下去的眉毛，想要笑着安慰她，手搭在徐竹琛肩膀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还以为这家伙早就想和自己分开了，原来只是被母亲要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忘了——

忘了两个人这次分开，便要相隔山迢水远。

萧楝张张嘴，那些平常轻轻松松就能说出来的漂亮话，此刻却像是从她腹中飞出的蝴蝶，一只不剩，全都逃跑了。

她说不出口。她才是更希望徐竹琛留下的那个人。

/

萧楝自有记忆以来，就生活中这座院子里。

那时候的院子和现在不同，楝树没有那么高大，杂草也不至于没过小腿，院中虽说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可是生机勃勃，一切都井井有条。阳光亮堂堂地照下来，整个庭院都被照得金灿灿地发着光。

暮春时间，莺啼燕舞。她在柔软的泥土上奔跑，母亲躺在竹编的摇椅上小憩。母亲的长发不束，黑漆漆如飞瀑，柔软地垂落下来，散发着墨香的书本盖在她胸前，摇椅摇晃着，吱吱嘎嘎。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改变的？萧楝没有印象。她只记得那天自己睡醒后，没有找到母亲，却在泥泞的院子里见到了一个蓝衣女人。

那天刚下过雨，空气中飘着水珠，花朵叶片上都湿漉漉的。蓝衣女人站在那里，看着有些虚幻，像一朵兰花成了精，遗世独立。

女人看到了萧楝，她蹲下身，轻声介绍道：“你好，我是兰知清。”

萧楝穿着单衣站在门前，两排牙齿不断打着架。春日到底还是冷，她一只手紧攥榆木门框，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兰知清，生怕露怯了会被看不起。

“我阿妈在哪里？”

兰知清的长发挽了个很简单的发髻，外衣的袖摆垂下来，几乎拖地。她的眼睛也是兰花一样的、幽幽的灰蓝色。

“阿楝，我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从今往后，你都见不到你的母亲了。”

萧楝的指甲嵌进门框里，她猛吸一口气，咬牙道：“不可能。我知道，是不是你把她带走了？”

“我阿妈在哪里？把她还给我！”

稚嫩的吼声在院子里回荡，却穿不透浓密的雾雨。兰知清神色哀伤，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看着颤抖的萧楝，重复了一遍：“阿楝，你要接受这件事。你再也见不到你的母亲了。”

萧楝忍受不了兰知清在她面前谈论母亲的方式，她看了一眼院门——她今年六岁，从院子里出去过许多次，可院子外面还是院子，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也没有书里记载的那些江湖故事、有趣玩意。久而久之，她就对院子外面不再感兴趣了。

母亲会不会在院子里？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萧楝觑了一眼四周，没有见到其他人，便一把撞开兰知清，飞也似的向外跑去。

她越跑越快，不顾身后兰知清的呼喊，越过一双双想要抓住她的手，纵身一跃，竟从院墙上直接飞跃而出。飞奔的本能仿佛刻在她的骨血里，脚下的步伐已经是惊为天人的灵巧，越过院墙，她的脚步越发轻盈，萧楝一路飞奔到人声鼎沸的一处，撞开院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呆住了。

几炷有她两根手指粗的香立在香炉中，青烟袅袅，她的母亲虔诚地站在佛前，双手合十，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衫，满头青丝已经无影无踪。

从那天起，她就失去母亲了。

母亲博览群书，又极度睿智。萧楝清楚，母亲若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自己是无力改变的。她也记得母亲教过她，如果事情无从转圜，至少要体面地面对。

萧楝默默地看着，落发的母亲转过身，跟在几个年迈的僧尼身后，颔首离开了大院。青烟随着她的背影，一路飘出院门，夹道的僧人们还在颂唱着梵语，纸花与经幡飞舞着，所有人都肃穆庄严。焚香的味道甜甜的，她却闻到一丝苦涩。

萧楝没有哭，她转过身，撞进了兰知清怀里。

兰知清仍然捂着肚子，她的神情无限悲悯。萧楝仿佛洞察到了什么，她看看前院里那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又看看自己身前的兰知清。

“你怀孕了吗？”萧楝问。

兰知清点点头，伸手抹掉她眼眶里漫出来的眼泪。

“阿楝，我是这里的主人，也是你母亲的挚友。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做你的母亲，把你当作亲生孩子抚养。”

萧楝摇摇头，她有自己的母亲。既然她不想要别人夺走自己的母亲，那兰知清腹中的小妹妹，就不会想要别人来分走她的母亲。

兰知清爱怜地看着她，说道：“好。我知道你心中有不解，也有难受。只是，这是我们，我、你母亲，能够做出来的最好的选择。”

萧楝看着她，问道：“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她看到兰知清的眼神躲闪了一瞬。兰知清叹了口气。

“我不想骗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我会告诉你一切。”

“你要相信，无论我们身在何方，都会毫无保留地爱你。”

/

萧楝想着过去的事情，不觉眼眶又有些红了。如今面对即将分别的徐竹琛，她仿佛又成为了当年院门后面，无能为力、连眼泪都不敢流下的孩子。

徐竹琛歪着头，一手勾着麻花辫的发尾，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萧楝再三犹豫，下了许多个决心，才抬起手，拉住徐竹琛的手。

“你如果要走，我不会拦你。”她看着徐竹琛，眼神坚定，“但是，你也一定要回来看我，知道吗？”

说出这句话，几乎用掉了她的所有勇气，萧楝只觉得气血上涌，耳根脸颊，一瞬间烫得让她自己都害羞起来。她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珠，徐竹琛的手被她拉到身前，一滴水珠落下来，“啪嗒”砸在她手上，总算打破了寂静。

徐竹琛被萧楝炽热而坦诚的视线打动，只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丛篝火旁边，浑身都沐浴着光和热。她心中被喜悦填满，忍不住上前一步，两手紧紧地攥住萧楝的手：

“一定！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她说完，咧嘴一笑，灿烂的笑容惹得萧楝也扑哧笑出声来。萧楝抬手擦了擦眼泪，徐竹琛的手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脸颊上，眼泪的触感湿湿热热的。

徐竹琛忍不住用指节蹭了蹭萧楝的脸，萧楝歪头看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得寸进尺啊你。”

徐竹琛“嘶”一声，装作痛得要命的样子，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萧楝懒得理她，把头发上的水拧干，给自己梳头发。她果真有些笨手笨脚的，别别扭扭地给自己编出一个和徐竹琛一样的麻花辫，又伸手进柜子里，特意选了一条绣着文鸟的红色发带。

徐竹琛凑上前，主动给她扎好头发。镜子里一黑一白两条长辫子，蓝色红色的两条发带舞动着，两只文鸟一蹦一跳，仿佛二人摇动的心旌。

“及南山上也有文鸟呢，黑翅白腰，红嘴青爪，一生一世一双人。”萧楝小声嘟囔着。

徐竹琛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她尚且沉浸在愉悦的心境中。她看着镜中的萧楝，飞快捏了一把她的脸，一步跳到院子里，笑嘻嘻地问道：“阿楝！往后我回了眉川，你若是想我，就来找我好不好？我们眉川的梅花可好看了！”

萧楝是怎么回答的呢？

以她的脾气，可能会一团火焰就扔到她身上，也可能追出来就要打她一顿。

徐竹琛盯着自己手腕上肆虐的火，一掌拍出，收回心绪。

红莲的面具被她震碎后，仿佛失去了进攻的能力。她从冰藤中挣脱出一只手，内力腾起一簇火焰，飞快地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就仿佛那张面具被揭开后，暴露出的面容隐藏着惊天的秘密。

徐竹琛战斗的欲望已经被挑起，自然接受不了对手此时的仓皇躲避。极尽的距离施展不开剑招，她虽然不擅长近身缠斗，但好歹练过一段时日的崩云掌，掌风迅疾凌厉，出击则地裂山崩。红莲一面遮掩着面庞，一面转而用上腿脚，并不与徐竹琛正面对抗，只是躲避。

她的动作越发引起徐竹琛不满。此时的场地已经遍布冰凌，徐竹琛的内力填满了整个空间。冰锥不断从地面升起，渐渐将红莲的行动范围限制。

徐竹琛步步紧逼，也不顾红莲慌乱中甩出的火星，眼看红莲想要施展轻功，她抢先一步推出一掌，封住了红莲的行动。

与此同时，冰层节节升高，生长出根根荆棘，徐竹琛迈步上前，剑刃一指，便封住了红莲的全部退路，强迫她与自己相对。

红莲避无可避，眼看徐竹琛的剑刃向自己而来，她终于放弃遮掩，抬起手中的长剑。

火焰腾起，空气因热度而扭曲起来。长剑刺出，意料之外的是，她的剑并没有对上徐竹琛的剑身。

她的剑锋刺出，直直抵上了徐竹琛的心口。

冰火相对，场中已是雾气弥漫。台下的观众看不到场上局势，个个都捏了一把汗，就连郭明玉都忍不住攥住了拳头。

静默中，一个颤抖的声音轻轻响起。

“……竹琛？”

好喜欢小女孩时期的感情哦，纯粹又甜蜜，suki……

作者这周难得双休，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