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唐·韦庄

徐竹琛在镇南待久了，总算对韦庄的这首菩萨蛮有了些许理解。

镇南的风景人文，她亲身体验过了，习俗节日，也从二姨母和萧楝口中得知了七七八八。虽说镇南的气候总是湿热，暴雨也不讲道理，说来就来，但徐竹琛喜欢这座城。

这里没有眉川的繁华富庶，也见不到锦衣华衾的商队，可这里的一切，都让徐竹琛感到温暖安全。

仿佛这里才是她的家乡，是她可以安心生活，被包容、被理解的地方。

徐竹琛在水面上站稳身体，努力不去想这一处的江水有多深。她屏息凝神，忽然，手中的叉子向着水下直直刺去，再抬起时，鱼叉上已经多出了一条奋力扑腾的大黑鱼。

“好大！”萧楝的声音从岸边传来，她没有用内力，声音有些模糊，“等一下……把这条鱼……拆开，取下来……鱼骨，你，做……项链！”

她说的项链，是她从半月前就在拼的东西，神神秘秘的，总是不给徐竹琛看。徐竹琛越好奇，萧楝就藏得越小心，她若是装作不感兴趣了，萧楝却又状似无意地提起“项链”二字。

徐竹琛将鱼叉拿远，以免被崩上沾着鱼腥味的水，但收效甚微。她索性用手按住胡乱扑腾的黑鱼，轻功点上水面，不多时便落在了岸边。

萧楝盘腿坐在岸边，手里拿着一根芦管，正在沙地上画着圈圈。见徐竹琛来了，她扔掉芦管，笑道：“你的轻功真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

徐竹琛有些不好意思：“我好歹也跟着你学了两个月，再怎么也该有进步了吧？不过还是不能跟你比，要论翻墙上屋，还是你最在行。”

她这话里夹杂了不少揶揄，两个人熟络起来后，总是免不了打打嘴仗。这厢徐竹琛拿她做“梁上君子”的事迹开涮，萧楝也不肯在嘴上落了一丝下风：

“别这么谦虚，竹琛，虽然前几天你没追上我，掉进了猪食槽里，但在我认识的同辈人里，你的轻功已经仅次于我了。”

那是因为你只认识我一个年龄相仿的人吧。徐竹琛暗暗想道。

似乎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过明显，又或者萧楝着实就是她肚里的蛔虫，徐竹琛还未反应过来，萧楝已经从沙滩上站起，拍拍衣服凑到她面前。

“怎么笑成这样，是不是又在想怎么‘伙同外人’‘为非作歹’？”

她说的这两个词，是上次青鵺训斥徐竹琛老是不着家时，被她偷听到的。

徐竹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闻到一股腥味，连忙把已经没什么动静的黑鱼给了萧楝。她看萧楝一脸得意，便有心激她，笑道：

“阿楝，你刚才说，我是同辈人里轻功仅次于你的高手。要我说，你认识的同龄人，恐怕只有我一个吧？”

萧楝一手握着鱼叉，一手正生着火，听了徐竹琛的话，当即摇了摇头。

“非也。”火苗“呼呼啦”从枯枝败叶中腾起，她的眼睛被照得亮晶晶的，“我还认识一个人，你应该也认识，是前院里、兰夫人的孩子，叫作小雨。”

“她总是生病，她的母亲还逼她喝苦药。我看她可怜，每次都偷偷给她带糖果——虽然是从后厨顺走的。”

萧楝说完，吐了吐舌头，把鱼挖肠拆骨架好。火焰沈腾的热气把她的头发吹了起来，萧楝盯着火上的鱼看了半晌，又回头看向徐竹琛。

“竹琛，我知道，是我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但是……小雨，小雨她就像她的名字，无根之水，晶莹剔透。”

“她的病，我无能为力，这让我十分愧疚。小雨至今都不能视物，我曾经试着和她说过话，小雨问我：‘难道你就是仙女吗？’可我不是。”

河岸边风声猎猎，吹动火苗也一跳一跳。徐竹琛裹紧衣服，说道：“阿楝，我不知道你和小雨的感情，但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能明白。我也好喜欢小雨，她很乖巧，可是我也帮不上她。阿楝，你说，我该为此愧疚吗？”

萧楝摇了摇头：“你帮不上她，小雨的病灶在骨髓之中，你没有那样的能力，说的残忍一点……她的生死与你是无关的。”

徐竹琛看着火中炙烤的鱼，被丢弃到一旁的鱼肠内脏亮晶晶的，散发着沉重的腥味。

“阿楝，你也说过，你不是仙女。你有善心，但是没有拯救世人的能力，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呀。你可能会懊悔，但是，对我来说，你拯救了我，你已经非常非常伟大了。”

萧楝把火堆拨了一下，笑道：“我哪里称得上‘伟大’。竹琛，你天资这么好，又能言善辩，往后你若是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成了——那叫什么？你经常说的——武林盟主，可不能忘了让我去给你看管藏书阁！”

徐竹琛见她心情振奋，自己也高兴起来：“让你看管藏书阁？那不就是放任你把书库里的所有禁书都看完，然后和我抢‘天下第一’嘛。”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继续说道：“不过，什么武林盟主，忙得晕头转向，我才不愿意当！要是我呀，我以后练好了剑，就当个江湖上的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那么一两个好友，喝一两杯小酒，那才好呢！”

萧楝大笑：“你还说呢，你根本就喝不得酒，闻一闻都醉了！难不成，你不学剑术了，改学醉拳？哈哈哈哈……”

徐竹琛亦不甘示弱：“那就不喝酒，酒有什么好喝的……重要的是朋友，知心朋友，有朋友才有江湖，你懂吗！”

“知心朋友？哈哈，等你当上了大侠，所有人就都凑上来，想要当你的知心朋友了。”

“那不算！要我说，知心的朋友，就要是相识相知的人，要同舟共济、同气连枝、同生共死……”

“还要同室操戈。”萧楝嘴快，迅速接了一句，被徐竹琛扔了快鹅卵石在头顶，哎呦哎呦地叫疼。

“我才不会和你同室操戈呢！”徐竹琛又捡了块石头，有些生气，“顶多也就同床异梦……”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地拌嘴，火堆上的鱼肉烤得滋滋流油。徐竹琛闻着鲜美的味道，幸福地仿佛要昏厥过去了。

万籁俱寂，只余柴火劈啪作响。正当这时，她听见萧楝吸了口气，问道：

“竹琛 ，那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徐竹琛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她低下头，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一切都如同透过纱布去看一样，带着一层柔和又粗糙的毛边，光线明亮，光里的一切却逐渐看不清楚了。

“竹琛，我的竹琛……”萧楝的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却还带着笑意，“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一声尖锐的破碎声在徐竹琛脑海中轰然响起，如同结冰的湖面被砸碎，冰层一股脑沉入漆黑的湖水中。徐竹琛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亮，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是徒劳地睁大眼睛，在一片白茫茫中失去了视觉。

镇南、二姨母、小雨、萧楝，一切都在离她远去。徐竹琛听见风声，风声把火焰送得很远，滚滚浓烟从镇南府顶部升起，呼声、哭声、惨叫声，一声一声。

镇南府的天空被火焰灼出一个通红的洞，如同哭红的眼睛。门扉紧锁，拍门声已经逐渐弱下去了，院墙的四周，围绕着几十上百个手持武器的人。

在那些人的中央，簇拥着一个身影。

徐竹琛的眼睛猛然睁开，鲜红的颜色如同切开的红宝石，透过顽石，显露出血一般纯粹的颜色。

她的功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内力虽还未完全恢复，但已经比起晌午时强了太多。徐竹琛四下环顾，只见房间四壁都挂着霜花，窗外天空已经黑沉下去，罗挚裹着一件浅紫色的棉衣，躺在摇椅上睡得不省人事。

徐竹琛看了一眼桌面，两柱香都已经烧完，冷掉的香灰散落，已不知过了多久。她先收敛起四溢的内力，又小心地替罗挚把棉袄脱了下来。

还好没被李凤龙看到，徐竹琛心想，这孩子也真是，那么多棉衣，怎么单单挑了这一件。

若是被李凤龙知道，指不定要闹多大的脾气。

想到这里，徐竹琛忽然意识到，李凤龙还没有回来。

现在应当已经过了戌时，芷阳的绝大多数店铺都已经打烊，李凤龙究竟去了哪里？

她想到这里，轻轻把罗挚推醒，果不其然又把她吓了一跳。

“妈妈！阎王奶奶！！——哦，是徐恩师啊，哈哈……”

徐竹琛扶着她的肩膀，认真道：“罗挚，你睡了多久？”

罗挚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她看了一眼香灰，又掰了掰手指，然后猛然一拍脑袋：“没，没多久，我就睡了一会，大概、大概有一刻钟？”

徐竹琛看了一眼屋子里还未完全化去的霜雪，知道半个时辰内没有人进过这间屋，便问道：“你醒着的时候，李凤龙、或者纸蕉和墨竹回来过没有？”

这次罗挚清醒多了，她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徐竹琛心中纳罕起来。她猜到李凤龙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但去了这么久，连个信都没传回来，是十分不正常的。

要么，李凤龙被什么麻烦事绊住了脚，着实没有精力顾及武器行，但以她的谋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要么，李凤龙在武器行中还留有其他的后手，而那个人，是她可以安心离开武器行的底气。

如今武器行四周虎狼环伺，前有银环蛇，后有王赫，头顶还压着韩令。以徐竹琛对李凤龙的了解，她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徐竹琛点点头，从柜中抽出一件纯白的棉袄，是她之前留在这里的。她给罗挚道过歉，将棉袄披在她身上。

“今天辛苦你了，罗挚，喝些热水，早些休息吧。”

罗挚拉紧棉袄的边，用力点了点头。徐竹琛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长而轻缓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她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窗边的一抹银光。

徐竹琛心头一震，她不可能看错，那是短刀的弧光！

她向着窗边冲去，一手抓住湛露，一手推开窗框——

银亮的月光之下，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站在院落中间，手中的短刀刚刚从一个洗衣妇打扮的女子腹中拔出来。在她的脚边，是几具了无生气的尸体，徐竹琛认得她们的衣服，是李凤龙亲手赠予她们的制服。

下一刻，女子向着徐竹琛的方向看了一眼，拔腿便飞上了一边的房檐。

徐（对抗路：法师？法师呢？我守不住塔！！

李（法师：别急，正在偷对面的野区……

徐：我残血了，法师回家！家要没了！！

李：等等……我让辅助跟你……

罗罗（辅助：我来了！呜呜呜啊啊啊啊徐姐你怎么要死了呜呜呜呜完蛋了！！

徐：（内心疯狂吐槽（疯狂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