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李凤龙看着熟睡的罗挚,一面轻轻哼着歌,一面看着窗外的流云。今夜星稀月小,夜风送来丝丝的寒意,李凤龙替罗挚掖好被角,静坐半晌,到底也没睡着。
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翻下来,披上件厚实的棉麻褂子,缓步走到书桌前坐下。桌上有面小而圆的铜镜,李凤龙点燃蜡烛,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打开书桌底侧的一方暗格,从里面翻出一个狭长的紫檀盒子。
手指翻开栓片,盒子应声而开,露出内部柔软的紫色丝绒。丝绒反射着窗外的月光,丝绒之上,是一根崭新的金铜色烟管。
这是她定居芷阳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你要是实在撑不住,不如试试这个?”李凤龙有想起了那位赠与她这份礼物的美艳女子,“安心,里面只是些安神的药草,谁不知道你李凤龙是正人君子。”
二十一岁的李凤龙“啪嗒”一声扣上盖子,面有不虞:“你也算是个习武之人,怎么还能用这些东西?习武之人,再怎么也不能这般依赖于外物。”
她对面的女子无聊地扯了扯搭在手臂的紫色飘带:“少诬蔑我,我哪里能算得上‘习武之人’呀……”
李凤龙拿起烟斗,又取出一个锦囊,往烟斗里放了些烟丝。烟丝晒的很好,根根金黄,李凤龙辨认出了几味药材——然而她并不精于此道,很快便作罢了。
李凤龙塞进烟丝,点燃烟斗,手指紧紧捏住烟管的紫色晶石部分,任烟丝烧出袅袅的烟,也没有靠近一寸。
床上的罗挚不安地翻了翻身,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大概是明天想要吃什么。李凤龙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将烟斗倒扣在眼前的一摞资料上熄灭,抬手唤道:“墨竹。”
墨竹很快从暗门出现,青衣黑发,恭敬道:“凤姐。”
李凤龙转过头,问道:“红莲在哪里?”
墨竹低下头仔细想了想,道:“红莲姐的伤还没好,现在在银湾监督卸货。”
李凤龙微微颔首:“把她叫回来,还有银翘,让她也回来。”
墨竹有些不解:“但是,银翘姐不是…”
李凤龙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我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银翘这些天也辛苦了。再过半旬就是王赫那老匹夫的宴会,这五天里,就先让银翘歇一歇吧。”
“至于红莲,让她尽快回来。我有要事让她做。”
/
寅时。
有什么细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郭明玉猛然惊醒,抽出长刀便背在身后。
“谁?”
门外的人停了脚步,沉声道:“劳烦您把刀收回去,凤姐让我来给您上药。”
郭明玉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己竟躺在一间装修完备的房间里,梁上雕着彩凤游龙,一看就是李凤龙的手笔。她没有收刀,只是对着门外喊道:“不用了,你把药放在外面,我自己来。”
门外的人恍若未闻,只是重复了一遍:“银环大人,劳烦您把刀收回去,凤姐让我来给您上药。”
李凤龙驭下有方,手下的人一个赛一个的像她,都执拗。郭明玉没办法,收刀入鞘,揉了揉紧拧的眉心:“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红衣女子脚步极轻极快,没要多久就到了郭明玉床前。
郭明玉展开的眉头又拧成一团:“怎么是你。”
她这话说得多少有些违心,方才听声音时,她已经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只是不肯相信。
女子却不理会她的排斥和一身的敌意,公事公办般道:“凤姐让我来给您上药,请您转过身去吧。”
她说着,上手就要解郭明玉的衣带,被郭明玉眼疾手快地擒住,一把扯下了面上的面具。
“赵君瑜,”黑暗中,两个人的眼睛都发着光,像两条危险的游蛇,“你很闲?为什么冒用红莲的身份?”
失去面具的赵君瑜露出了一张漂亮的脸,眼镜王蛇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位雁山的所有者自称“过山风”,她从不参与杀手们的论资排辈,但正如她的名字一样,仅仅是外貌,她已经足够让人感到危险。
“你应该先向我行礼,银环。”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揽住郭明玉的背,姿态亲昵,“想开点,红莲可没有我了解你。”
郭明玉大笑一声,作势往她身上靠去,旋即一脚踢出。手中长刀出鞘,照着赵君瑜的颈项就劈。
“胆敢冒充雁山首领过山风,今天我就了结了你这小贼。”
赵君瑜结结实实被她踢了一脚,也不急着自证。眼看刀背逼近,她笑了一声,手指一动,竟稳稳接住了郭明玉的雁翎刀。
“阿凤那里拿的?她就喜欢鼓捣这种废铁。怎么不用我送你的朴刀?”
郭明玉懒得跟她废话,只想趁乱给她两下子。她回身抽刀,身上砭骨的痛觉却阻碍了她的内力流转。
她心知此时赵君瑜更占上风,便不再与她硬碰硬,转而一掌打在刀背,内力途经雁翎刀,直逼赵君瑜的颈项而去。
赵君瑜飞快地后退几步,她的眼睛没有看雁翎刀,一眨不眨地盯着郭明玉。眼看内力逼近,她两指猛然一用力,精钢打造的雁翎刀竟生生断成两截。
内力失了方向,在空中散了劲力。赵君瑜看着郭明玉,幽幽道:
“银环,你擅离雁山、不通音讯,现在还要攻击雁山首领,”她扔下手里的雁翎刀,“你说,阿凤要是知道了你是自己跑出来的,会背着和雁山作对的代价继续用你吗?”
室内一阵寂静,许久,一阵敲门声打破了长久的静默。
“二位。”银翘站在门前,无奈地捡起了散乱一地的药瓶,“我知道你们很久没见彼此很想念。凤姐说了,你们二位都是耀阳的合作伙伴,要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们,如果看到你们在调情,就装没看见。”
“但是凤姐还说了:‘银翘,如果这两个人敢拆家,就往死里打。’”
/
辰时。
纸蕉敲了敲门,毕恭毕敬道:“纸蕉参见。”
屋内的人没有说话,纸蕉等了一会儿,门扉开了一条缝隙,是李凤龙的默许。
纸蕉小步走进屋内,穿过一道竹篱,视线豁然开朗:
但见室内窗户洞开,阳光从窗纱之外透进来,影影绰绰。窗外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绿树繁花,被窗纱一遮,反而显得如诗如画。
窗下放着一张黄花梨木的棋桌,幽香沁人,棋桌前的两个人各执黑白一色,衣着一白一褐,一个松弛宽大,一个紧致合身,正安静地往来对弈。
纸蕉走到李凤龙身边,小声而清晰地说道:“凤姐,王赫大人有请,说是有事与您相商,有关芷阳的学堂建设。”
李凤龙对面的男子落下一着,让身边的侍从给墨竹倒了杯茶水,不动声色道:“李掌柜,若有急事,便先去忙吧。此局胜负未定,还请李掌柜让韩某稍作歇息,我们日后再战。”
纸蕉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惊,原来这貌不惊人的男子便是凤姐最近常常提起的“韩令”。她借着接茶的时候又偷偷觑了一眼,韩令的半个脸庞掩盖在一把折扇之后,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厢她兀自心惊,那厢,李凤龙已经施施然起身,笑道:“那就不要动棋盘上的棋子,我们改日再战。”
男子颔首,不发一言,也不闻其声,纸蕉却仿佛听到他笑了。静立一旁的墨竹上前为李凤龙披上衣服,纸蕉便上前几步走到她身边,提起李凤龙带来的包袱。
“李掌柜。”三人出门时,棋桌前的韩令忽然出声,“……不,没什么,祝您一路顺风。”
/
午时。
罗挚喝干最后一口茶水,在围裙上拍拍双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把围裙从身上解下来。
李凤龙一早就离开了,墨竹和纸蕉也都不在,她一个人留在这里,闲来无事,把整个院子都逛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什么乐趣。
“好无聊……要不要收拾一下屋子呀。”罗挚踢了踢路边的石子,摇摇头,“唉,不想去,明天再收拾吧。”
她兜兜转转,又钻进了厨房,向厨娘讨了块馅饼,边晃边吃。走到自己房门前时,她往里瞅了一眼,正好和一个往外走的小姑娘撞了个满怀。
“哎——你是?”
她话音未落,小姑娘一把抓住她:“罗挚姐姐,我可算等到你了,墨竹姐姐说你今天要收拾屋子,我就一直在等……不说这些了,你快随我来,墨竹姐姐说,今天有的是你忙的!”
罗挚稀里糊涂地被她抓到一扇门前,还没来得及问话,小姑娘就念叨着“墨竹姐姐说”,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罗挚抿了抿嘴,做了个鬼脸,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才拖拖拉拉地推开门。
门内的景象撞进她眼中,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你是,红莲姐?”
屋内的女人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来,脸上青红二色交错的面具多少有些骇人。她抬起一根手指,示意罗挚小声讲话,另一只手缓缓放下,将徐竹琛的身体平放回床上。
“若是有人问起,不要说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嘶哑低沉,是用内力营造出的效果,“你就说,刚刚在这里的,是,墨竹。”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到,我会一一回复的,再次为之前的拖更致歉呜呜呜
过山峰:眼镜蛇
第21章 二十、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