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夜晚，晚风中裹挟着比预期更为冰冷的寒意。等他们到家的时候，思归觉得手脚都冻麻了。

“我来倒茶吧。”

难得能喝到沈尧光倒的茶，思归在餐桌前坐下，安静地等着。

在袅袅升起的柠檬茶香的热气中，思归轻轻地将兔子玩偶置于膝头，眼眸透过这层朦胧的雾气，抬头打量沈尧光。

“抱歉，给你带来了麻烦。”

“说什么呢！以后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要先跟我说！”

以后。

以后，他还可以继续待在他身边？

这自然令他狂喜，但同时还有一个跨不过去的问题。

思归喝了一口红茶。

“好酸。”

他把浮在上面的柠檬片用勺子舀出来，放了三颗方糖进去。

“嗯，以后我会说的……”

他的眼角瞟到沈尧光正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手。

他不紧不慢地用勺子搅拌了几下，喝下一口后继续说道。

“只是，让我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生活，我做不到。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喜欢你。”

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让沈尧光觉察到自己的感情。然而，刚才经历的种种情感波折太过汹涌，以至于他现在的脑子有点懵。

他垂下眼帘，凝视着手中正冒着热气的红茶，以此逃避沈尧光那似乎能洞察人心的目光。

“我说的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恋爱对象的那种喜欢。我也不想喜欢上你。明知道你心有所属……可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一旦开了口，便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了。

“上次，你带我去扫墓，我也算见过你喜欢的人了。我知道，我永远赢不了一个死去的人。我愿意把这份喜欢放在心里。”

见沈尧光完全没反应，思归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却见他满脸困惑地紧缩眉头。

“但是，你的人生还长着，以后也会再遇到喜欢的人，如果等那时候我再来告白……我实在不想看到自己那么卑微的样子。况且，偲偲姐也还没有放下你，我真的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就如同雪球在倾斜的雪坡上加速滚落，势不可挡，思归自己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话语如泉涌般滔滔不绝，语速愈发急促，难以自抑。

“因为我的喜欢，让你陷入到像今天这样为难的处境，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也试过让自己断绝这个念头，但喜欢不是我想停止就能停止的。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到底喜欢你哪里……我都糊涂了……”

见他陷在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混乱和兴奋的状态里，沈尧光隔着桌子伸过手来，遮住了他的嘴。

“那就先别说了。”

沈尧光的手凉凉的，碰在唇上的触感让思归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一静下来，才知道自己刚才的发言有多颠三倒四，他只觉脸上越来越烫。

“你不想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

沈尧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思归仿佛被施了法一般，木然地点了点头。

沈尧光的手终于拿开了，缓缓开口道。

“我先纠正一点。带你去扫墓，不是想把月清介绍给你。”

思归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别忘乎所以，嘴巴立刻翘了起来。

“我知道！你只是正巧路过那里，顺便去的……”

“不是的。我是想把你介绍给月清。”

“……为什么？”

思归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只听沈尧光一脸郑重地开口道。

“我想告诉他，我有了一个想珍惜的人。”

思归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字面上什么意思啊？

他低头注视着怀中兔子的蓝色眼睛，想从中找到答案似的。

“……你不要这样说。我会误会的。说得好像你也喜欢我一样。”

“我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啊？”

“我要是对你没意思，会擅自看你的手机？会强行去开酒店房门？那可是违法的。”

沈尧光像在对自己生气似的，气鼓鼓的。

思归还是听得一脸茫然。

“你用这样的表情说，谁会信啊！”

沈尧光满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你说，我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被你耍得团团转。”

“为什么？……可能是心血来潮捡了流浪猫来养的不良少年的那种感觉？”

“谁是不良少年啊？”

第一次见到沈尧光露出这种当真了的表情，思归想笑，却发现心乱跳得厉害。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飘浮在半空中，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现实。

“……你、真的喜欢我？”

“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

“我想听你再清清楚楚地说一遍。”

沈尧光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他生气了？是不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思归的内心动摇了。

只见沈尧光绕过餐桌，走在他身边蹲下身，把手轻轻地放在他头顶。

“……我喜欢你。想要好好珍惜你。”

从他的扑克脸说出如此心动的话，破坏力是惊人的。

思归只觉得从头顶到脚尖都被雷打了一遍，他抱紧兔子伏低了身子。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这话了！”

这话的杀伤力太强，自己何德何能。

“喂！明明是你自己要求的！”

沈尧光猛地拉起思归，却看到他眸中闪动的泪光。

“怎么哭了？”

“我怎么知道！”

他身体里控制眼泪的按钮好像坏掉了，泪水不断从脸上滑落。

暗恋的人说，要好好珍惜自己。这样的好事，真的会发生在他身上吗？

从刚才开始，他心里便是欢喜与恐惧交织，让他忍不住呜咽起来。

“啊！”

他干脆把头埋进兔子里，肩胛骨可怜兮兮地一抖一抖的。突然手中的兔子被人一把抢走了。

“你搞错了吧？你该抱的不是兔子吧！”

沈尧光似乎很生气，话音未落，已经抱住了思归。

他从未与沈尧光如此贴近，当两人的胸膛隔着衣物紧紧相依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如潮水般涌来，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然而，在这份亲密中，他依旧感到如梦似幻，心头交织着微妙的恐惧，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得愈加频繁。

沈尧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动作之轻柔，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你这哭相，真像个小孩子。”

“我、我自己也停不下来嘛……”

“不用勉强，你想哭就尽情哭吧。”

哭着哭着，原本冻僵的指尖也被沈尧光捂暖了。当这份温暖蔓延至全身，思归心中的不安仿佛随着寒意一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强烈的心动之感。

他喜欢沈尧光，沈尧光亦钟情于他。他现在就在沈尧光怀中。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即便余生再无好事发生，他也能仅凭此刻的幸福感，活上一百年。

他们两人不知抱了多久。

沈尧光的手从他的后背移到肩上，想要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可思归却怎么也不愿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喂！不是已经哭够了嘛？”

“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分开，不要被你看见泪痕交错的脸。

可最后还是抵不过沈尧光的力气，他扶着思归的肩拉开了一点距离，低头看他的脸。

突然，他嘴角轻扬。

“哭得真丑。”

“……要你管！”

“脸上都有我衬衫的印子了。”

他用手指波弄着思归已经凌乱不堪的刘海，把脸凑得更近了。思归以为他在仔细审视脸上的印子，却未曾料到，他在他额头留下了轻轻一吻。

“啊！”

思归不由轻叫出声，身体也突地抖了一下。

“抱歉。”

沈尧光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收敛了动作，身子往后退了退。

思归慌忙拉住他。

“为什么要道歉？”

沈尧光似乎在思索如何措辞，盯着虚空愣了一阵。

“我怕你觉得太突兀，所以总是慎之又慎。以前，你在同性方面有不太好的体验，所以我担心你会有阴影。我想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沈尧光脸上终于浮现出困扰的神情。

“但是发生了今天的事。我才知道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镇定。所以，抱歉，吓到你了。”

思归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摇了摇头。

“我才没被吓到。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你会亲我……心跳得太厉害了。”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一定要亲的话……”

他闪烁着哭红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道。

“比起额头……我更希望是嘴唇。”

闻言，沈尧光大大地松出一口气，笑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如行云流水般地，吻住了思归的唇。

“嗯……”

从嘴唇到心口，每一处都像被电流击中，酥麻得让人无法自持。思归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忘情地拥住沈尧光。

他们的唇舌相互纠缠，那种刺痛感让人觉得焦躁，仿佛全身的感觉都在此刻汇聚于此。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液化成了史莱姆，变得绵软无力。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跟沈尧光接吻。

亲吻间隙，沈尧光苦笑了一下。

“你的嘴唇好甜，是因为刚才喝的茶放了糖的缘故吗？”

“……三块方糖，好像的确太多了。”

但是，要在沈尧光面前剖析自己的心情，必须要这样多的卡路里才行。

“没事。”

沈尧光又吻住了他，好像要尝尽他嘴中甜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