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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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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东养老院是一座空旷的院子,进门就看到一摞靠墙挨着的锈迹斑斑的钢筋铁板,两排用铁皮封顶的简陋砖房面面相对,目之所及只有粗糙的红砖水泥和黄土地,蒋其恬扫过院内只搭了件围裙的晾衣绳,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一扇紧闭着的青皮铁门上。

“就是这里。”

大成表情哀戚,说话间就把空间留给了蒋其恬。

正值初夏,岛上的气温却已经相当酷热,可这间屋子的门窗却都关得严丝合缝,蒋其恬目光慢慢落在门把手上的那截红布条,红色刺入眼眸,她手指下意识紧了紧,碰到腕上的钥匙绳时才略微镇定下来。

“别家小姑娘都不爱扎马尾,就你缠着我天天扎老高,还要辫一脑门小辫子!早起不说,还伤头发,也不嫌麻烦。”

“我喜欢嘛!妈妈你用那个给我系个蝴蝶结,大红色那个。”

“胡闹!这是我裁衣服剩的边角料,哪能戴在头上。”

“妈妈,妈妈,帮我弄一下嘛,我就喜欢那个。”

小女孩撒着娇死缠烂打的形容仿佛近在眼前,蒋其恬心头一滞,踩在台阶上的双腿略微有些挪不动脚步,她调整好有些急促的呼吸,手指靠近门把手,正好推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屋子里的情景,常年潮闷阴暗的小屋里总是逼仄杂乱的,约摸还有股难以言喻的腥臊味,土炕上放着床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旧被子,光线覆盖不到的地方,满头花白的老妇人像受惊似的从乱糟糟的炕角微微抬眼,然后又神志不清地蜷缩着含糊不清地念念叨叨。

来时的路上,大成已经把蒋夙丽这些年的经历一一告知,她是如何丧夫失女,如何独自一人守着潦倒家业偿还笔笔烂债,从按摩店老板娘变成洗脚房工人,从穿着旗袍浓妆艳抹的美妇人到潦倒枯槁的孤寡老人,她只用了十年不到。

这就是因果报应吗?蒋其恬猛地收回手指。

她仓惶转身,背靠着湿冷的砖墙,包里的铝盒挨在她身侧。

蒋其恬突然想,要是蒋夙丽那面喜鹊登枝的菱花镜还在,她是否还敢再去照一照自己?

笑非笑,活未活,母亲不是母亲。

坚硬的钥匙陷入掌心,她脑海中闪过十年前仓惶逃跑的那一夜,想到那个被母亲亲手拉下的电闸,她惊觉……原来这么多年,自己一直不敢踏足这座岛,并不是因为怨恨谁,而是因为惧怕。

她始终都不敢面对蒋夙丽,不肯接纳藏污纳垢的年少,更不愿意原谅自己还活着。

蒋其恬,依旧懦弱。

天色已暗,院子里的晾衣绳缓缓晃动,靠在门畔的女孩缓缓抬起视线,墙外的洋槐树哗哗作响,饱满洁白的槐花垒在枝头,溢出阵阵幽香。

蒋其恬缓缓起身,她背对着铁门往门外走,途中有个小护工端着盘子匆匆而过,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忽然听到身后有铁盘落地,一声哭嚎中她不受控地回头冲进房间,从病床滚落在地的女人骨瘦如柴,她伸着手像是要抓住什么,维持着的姿势令人心头发酸,蒋其恬再也无法控制地落下泪来。

院里的医护人员极快涌了进来,蒋其恬被迫站在边缘,一阵急救操作之后,老人总算是回转过来,她睁开眼,无神地四处张望,然后又闭上眼昏昏睡去。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大约是大成有打过招呼,其他人并未在意她的存在,偶尔有善意的目光落过来,也只是夹带一句,“老太太真是命苦啊,走了也是好事。”

可是蒋夙丽满打满算也才四十八岁,如果像当初那样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怎么就是老太太了呢?

蒋其恬站在炕头,蒋夙丽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炕上的被子洗到褪色却松软整洁,炕头搁着一个黄杨木的小木箱子,箱子上搁着一本书和一面镜子,房间里果然亮着昏黄的灯,可是空气里却有些淡淡的清香。

蒋其恬回过头,看到窗台上放着一盆栀子花,娇嫩花骨朵含苞待放,深色的枝叶衬得它洁白无瑕。

“呃……”虚弱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来,蒋其恬下意识上前查看,蒋夙丽不知何时又醒了,她像是累极了,频繁指着箱子上的东西不住地阿吟。

蒋其恬取了那面喜鹊登枝的菱花镜,见她还挣扎,又拿了那本烂的看不出封皮的书,书页翻起,她看到蒋夙丽指缝间的文字,是那句“是的,我又看见月牙儿了”。

蒋其恬浑身一震,触电似的收回动作,她胸膛剧烈起伏,不自觉挪开了本来没有看向眼前老人的视线。

“我的孩子。”

蒋其恬感觉衣摆被人抓紧,老迈到几乎听不清的嗓音里,蒋夙丽急切得快要哭出来,蒋其恬怔了半晌,中午还是僵硬着身体转身看她,却发现她并不是喊自己,而是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抱着那本书,然后挪动身体想要去碰炕头的那只箱子。

蒋其恬让开,可是蒋夙丽已经太老了,身心的疲惫让她的躯体没有一丝支撑,她拼尽全力也只是在原地蜷缩。

过了会,蒋其恬起身,她当着蒋夙丽的面打开箱子,先是一套白色的小洋装,紧接着是记录着月经日期的巴掌大的记事本,棱角光滑的机械战士玩具,最后是一只已经没了汽油的绿色塑料打火机。”

蒋其恬捏着那只打火机,心口像是被划了一道,猛然看向蒋夙丽。

可是蒋夙丽却只关注这些物件,她把她们全数抱紧怀里,用力到像是要将他们塞进自己的胸腔里,然后就闭上眼,无比安心地昏睡过去。

树梢上的乌鸦开始鸣叫,蒋其恬始终坐在炕头,她静静坐在,守着,就像小时候妈妈也总是这么日夜颠倒地守着自己,她试图想从蒋夙丽手里拿出那些抱着并不会有多舒服的东西,可但凡她去靠近,老人家就会突然睁开眼,然后充满敌意地盯着她。

她在圈地守护,守护十年前隐而未发的慈母之心。

蒋其恬觉得好笑,她也确确实实地笑出了声,而后,蒋夙丽又醒了。

这一次,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亮得惊人,蒋其恬甚至觉得她是认出了自己。

“这是我亲手做的,”蒋夙丽哆嗦着把小洋装递给蒋其恬,“好不好看?”

蒋其恬没出声,蒋夙丽又开始翻那个小本子,絮絮叨叨地念说,“她日子向来不准,又舍不得去买卫生巾,自己用卫生纸叠来叠去,结果是弄脏裤子。”

那时蒋其恬刚开始开月经的时候,回想起来她还是记不起母亲对自己有任何关爱,脑海里充斥的只有无尽的谩骂与责备,“多大了也不知道穿三角裤?还光着胸脯满大街跑,真是丢死人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冷冰的触感撞进手心,蒋其恬回过神就看到蒋夙丽把那个机械玩具塞了过来,她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又去说下一个东西。

“这个……”蒋夙丽每说一个字,蒋其恬的心脏就蹦的极紧,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当年火灾的真相近在咫尺,她想听,又总觉得好像还没到时候。

一切来的太快,她还没准备好。

打火机被扔到一边,蒋其恬顺着视线看向地砖,蒋夙丽轻飘飘间带着点孩子的稚气说,“这个不好,不要。”

绿色的打火机就在脚下,蒋其恬本能想要去捡,却被身侧的蒋夙丽用两只手紧紧抓住了手臂,剧烈的疼痛传来,她听到刚刚还尤为虚弱的女人哭嚎着说,“我等不到了!”

蒋其恬强忍着心里的憾然,艰难开口,“等谁?”

窗户被狂风拍在两侧,枝头的鸦雀轰然散去,蒋夙丽的呜咽声格外哀戚,她尖锐地拍打着炕头的瓷砖,疯了般怪叫,“孩子!我的孩子!”

哭闹声戛然而止,蒋其恬心脏停了一拍。

寂静无比的房间里,她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蒋夙丽身上,她嘴巴一开一合,像是用尽了有生以来所有的力气,清清楚楚地念道:

“恬恬,也是小却。”

如同时光倒流般,她捏着那只廉价的打火机站在店里的按摩床前,隔着摇摇欲坠的半截布帘,蒋夙丽就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毅然转身离开。

衰老的双手蓦地滑落在床单上,蒋其恬茫然望着半空,张了张嘴,太多的话抵在齿间,她声嘶力竭,倔强应她。

“他不是我。”

顿了顿,她又说,“也不是第一次。”

十个字回荡在四壁,惨烈尖锐,如同层层叠叠的控诉。

无人应她。

黎明将至,工作人员井然有序地操持着蒋夙丽的后事,装裹入棺,清理病房,统筹清点的盘算声不绝入耳,箱柜开合咚咚当当,床单被褥丢进洗衣桶沉闷压抑,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来来往往,窗台上的栀子花依旧飘香。

蒋其恬送了蒋夙丽最后一程。

她站在泥泞的山崖,黑色打伞撑在头顶,目送着简陋的送行依仗进入了土葬的墓地。

那方铝盒已经跟随棺木下葬入土,过去十八年里所有的恩怨两清,她闭上眼,听到大雨冲刷伞布,尘世喧嚣声里,她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席却曾经问她的一句话。

那天她格外的疲惫,困得几乎站都站不稳,席却突然骑着一辆旧得离谱的摩托来找她。

“哪捡的破烂?”

“说什么呢?小没见识的!”他骄傲得过分,清瘦的少年倚着垂垂老矣的车辆,后座的尘土被拍打起来,几乎都要模糊掉少年好看的面孔,他呛咳两声,指着老摩托扬高了嗓音,“除了看起来有些邋遢,简直酷毙了好嘛!走走!哥带你去飙车!”

那时候她大约是不肯的,于是少年就有些粗鲁地他把脏兮兮的安全头盔强扣在了她头上,不管不顾地把她拦腰搁在了前座,然后迅速转动钥匙,下一秒松开了手。

蒋其恬吓得惊呼起来,结果自然是相当惨烈,因为扛不住摩托本身的重量,她被狠狠摔在地上。

膝盖磕在地上,明明挺疼的,但蒋其恬一点儿没哭。

因为有人在笑,笑得肆无忌惮,没皮没脸。

他嘲笑她不如别人有力气,也不如别人坚强,更没别人聪明胆大,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哪怕离开岛,也只会掉进另一个席师按摩店,遇到更多的席友康,这就是命。

蒋其恬被说得小脸黢黑,在席却始终都吊着一条腿坐在树杈上的审视中,她耷拉着小脸,经过反反复复的挫败,终于可以独自开出一小段路。

她欣喜地看向席却,后者却忽然从树上滑下来,他长腿一跨,直接坐到她身后,两只手臂护住女孩身侧,稳稳地撑住车头,“慢死了!浪费我一晚上时间!要是赶不上日出,就丢你去喂鱼。”

蒋其恬气鼓鼓地想要反驳,张开嘴就被灌了一肚子冷风,她吃瘪地闭了嘴,等快到的时候才跃跃欲试地开口,说想要自己开到终点。

“未成年不能骑。”席却毫不留情面地拍她脑门。

蒋其恬小声说他可以带她,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听到,但席却居然真的臭着脸手把手载了她一截,残破的摩托车在空旷的路上慢吞吞地挪了快一个小时,最终还是没赶上日出最美的那个瞬间。

带着腥气的海风迎面拂来,洁净平整的沙滩上满是脚印,两个人躺在粗糙的沙滩上,海水一轮又一轮地漫过他们的脚踝,打湿或长或短的裤管,他们全然不管,像是把自己最脆弱的生命全数托付给了晨曦与大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席却突然枕着手臂转身问她,“小废物,你学习那么好,替我做个选择题吧!”

蒋其恬带着些只有在席却面前才会有的倨傲,伸了伸手说,“那我要报酬。”

他侧身转向蒋其恬,难得有些严肃,“如果你特别饿,有人和你一样饿,但你手里只有一个馒头,不吃的人会死,一人一半两个人都会死。你会怎么做?”

蒋其恬大眼睛忽闪忽闪,正琢磨着,席却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不许耍小聪明。”

小算盘被揭穿,蒋其恬揉了揉自己被敲红的前额,脸颊两侧微微鼓起,“你就不能对我好点?这样我对你也会很好,到时候,我就把我的馒头全都给你。”

席却表情微滞了一瞬,继而像是在笑话她,“小呆子,一点小恩惠就这么上赶着?怪不得总被人欺负,活该你倒霉。”

“我倒霉是我不好,可是……”她眼睛很亮很干净,揉碎了的温暖像是要流淌向世间众人,“可是你很好啊,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你倒霉,是因为坏人多,不是你不好。”

额头又被弹了一下,蒋其恬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握着拳头坐起身,却看清席却只是淡淡地陈述着,语气里含着几不可闻的忧虑。

她忍不住也镇定下来,席却这时候也坐起来正对着她,“小不点,你答题超时,算你个零蛋。”

蒋其恬埋怨他耍赖,随口问,“正确答案是什么啊?”

席却哦了一声,才说,“本来就是我的馒头,不需要让给任何人,谁要敢抢,就干掉谁!”

蒋其恬脱口而出,“包括我吗?”

席却掷地有声,“包括你。”

蒋其恬轻轻地“哦”了一声,席却歪过头观察她的表情,半晌她满意地点点头,“小傻子,以后记得要惜命点。”

“为什么?”蒋其恬问。

脚下的泥沙缝隙里突然爬出一只瘸腿沙蟹,笨拙地在沙滩上滑行,蒋其恬被吸引了注意力,光着脚追赶上去,折腾了半天,小螃蟹虽然没抓到,却又在浪花里捡到几个颜色鲜亮的小贝壳。

她捧着小贝壳炫耀给席却看,终于想起刚刚他好像回答了她的问话,“我没听到,你再说一遍。”

“我什么都没说。”总是穿着黑衣服的少年跳上礁石,他双手合拢在嘴边,朝着对岸的桦城高声呼喊,“我什么都没说。”

时空对岸的蒋其恬哽咽出声,“骗子。”

她撑了太久的伞,在大雨滂泼中泣不成声,“你说话不算数,我才不要代替你活下去。”

“喂。”略显陌生的青年嗓音从身后响起。

蒋其恬蓦地转身,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朝她笑得灿烂,“已经食言了两次。怎么?还要再涮我一回?”

他靠近过来,身上带着栀子花的清香,修长有力地手掌攥紧了她的手腕,看到她身上的伤痕,他目光微滞,突然笑了起来,“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蒋其恬无法动弹,青年抬手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痕。

过了会,他抬手接过她手里的伞,“火灾的时候非要跑回去,明明都走了非要回来。”他似乎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啊,为什么非要想起来呢?”

蒋其恬想要回答,可是她像是被困住了,一切都由不得她做主。

“蒋其恬,”青年弯起唇角,笑意吟吟地朝她侧开了身,“该走了。”

蒋其恬猝然惊醒,她睁开眼,首先看到晴空万丈,身侧是已经急得快哭的冯小萤和大成。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蒋其恬心里空荡荡的,她想说没事,可是眼眶里却有什么东西不住地往下落,她努力朝着大家翘起唇角,周围的人却像是被吓到似的,全都惊惶地望向她,大成甚至还偏过头红了眼。

真是大惊小怪啊。

她心想着,心里残存的那点对这座岛的退避与厌恶也退了潮,蒋其恬自己站了起来,低头看到自己的衬衫裤子上全是泥水,于是就问冯小萤道,“能不能借我套衣服?”

冯小萤愣了一下,忙点头。

蒋其恬笑着,念头一闪而过,补充了句,“如果方便,我想要条裙子。”

*

遥远的向日葵被狂风殴打,在湿漉漉的堤坝匍匐,蒋其恬徒步走上儿时离开的那条路,废旧码头上还停着一只破旧不堪的小船。

她迎着风回头,十年前后的小岛重叠在一起,幼年的蒋其恬孤注一掷地死在火场,是名为席却的少年带着她逃生,从此她不再怀揣丑陋桎梏,因为那些窒息的过往里,有人因她而来,为她而死,从此共生。

她,从不被爱,从不缺爱。

瘦小的身体微微弓起,蒋其恬奋力拧干长裙上的污水。

天光乍亮,她仰起头。

“我们该走了。”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番外,是铝盒里的信,也可以称作席却的日记本。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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