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在的岩道并没有别的岔路,他顺着往前走,路的尽头是个无边之地。
它的上方没了墙壁,有的只是灰色的雾霾,而雾的下方生着高山、长着万木,人间有的兽物它都有。
就那么藏在雾下,朝四周扩散,没有尽头。
而万木的下方,滩着淌静水,木长了多少,水就铺了多少。好在它们只到他的小腿肚,否则他就得游着找夜寒杀。
这里没有特别明亮的光源,但也能看清事物,就像是快入冬的晚秋,不那么黑,也不那么亮。
清清冷冷,若隐若现。
旁的若有什么地方算得上拥有明显色彩,那便是他脚下明显偏黄的静水。
碧落黄泉,天上地下,难怪封草草说这里是难辨善恶的地方。一眼望去分明死气沉沉,但填充里面的事物又都是完好鲜活的存在,仿佛他们下一刻就能醒来。
邱冥灰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里面,若非他身旁的两只照明蝶为他辨路,他恐怕已经摔了好几百个狗啃泥。
他无名指上的红绳和夜寒杀相连,只要他接近夜寒杀,红绳就会发光。可他找了好久,红绳都毫无反应,倒是里面的钟提醒他快到时间了。
若是可以,他都想直接大喊夜寒杀的名字,可在碧落黄泉,只有引魂绳能辨出灵魂。
恍惚中一枝莲花绊了下他,回过神的他火速朝远方的一潭青莲走去。
扇小千说夜寒杀生来便自带青莲,而封草草又言魂魄在这里会变成任何事物,如今他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这缥缈的概率中,但愿夜寒杀就是那一支莲花。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他走近那潭青莲时,红绳明显有了反应。他循着红绳光芒的强弱,最终在一个石板前寻到了夜寒杀。
当他靠近它们中最高的那支青莲时,红绳的光晕也呈最亮。
他喜道:“师尊,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激动的触上那盛开的花瓣,动作温柔得似二月春风。
真没想到,夜寒杀在这碧落黄泉会变成一朵花。
他按封草草说的那样,召出红绳里的溯洄粉,再将它洒在夜寒杀身上,片刻后那花就变为人形。
夜寒杀此时的模样和前世去寻他的心魂一样,都是青衣金丝,冲天的发冠看起来圣洁又清雅。就是此时的他面无表情,不说话也不动作,就像个偶人。
但邱冥灰知道,长期待在碧落黄泉的人都会变成这样,回去修养修养就能恢复。
他高兴得难以言语,只抓着夜寒杀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他的师尊没事,他终于又见到他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小心翼翼的牵着夜寒杀往回走,可任他如何往前夜寒杀都不动一步。
他紧张道:“师尊,你别闹,跟我走好不好?”
“我只是带你回人间,我不会害你,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师尊……”
夜寒杀还是没反应,这次邱冥灰终于发现异常,夜寒杀的左脚被根黑藤缠住了。
他蹲下去拉扯藤蔓,可始终弄不开它。更让他绝望的是,钟快响了。
他慌忙的打开入口的阵法,想借助传送阵的力量强行将夜寒杀带出来,可那黑藤就像长在夜寒杀的脚上一样,根本无济于事。
不仅如此,他也快被同化,他的双脚也黏在地上,他看到它们正变成树根的模样。他沮丧的去改变,结局却让他更沮丧。
而这时,红绳内的钟响了。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夜寒杀因为没有及时离开,他的双腿又缓慢变成荷花根茎,邱冥灰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大概这地方真的容易让人平静,邱冥灰此时也没了先前的痛楚。他牵着夜寒杀坐到旁边的石板上,替他理顺刚刚被他弄乱的衣摆。做完这一切,他刻意贴近夜寒杀一些。
他痴痴的看着远方,说出口的话多少有些无奈。
“师尊,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大概永远也出不去了。”他说:“我好像要变成棵树了,不过还好我旁边有你,我们总不会再分开。”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他便看向身旁的人。
“师尊,夜深了,你陪弟子说说话好不好?”
夜寒杀只是看他,平静无波。
对着这样的他,邱冥灰的话却多了起来。他转过身,将夜寒杀的手紧紧抓在掌中,自顾自的说起了以往的事。
“师尊,你或许不知道,前世他们找上门的时候,我说他们是我的养父母。其实我骗了你,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但他们把我生下来就不管我,还指使我去偷盗骗人,我不做还打断我的腿把我丢去街上乞讨。”
“我恨他们,非常恨。”
“可在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我遇见了你,是你将我拉出泥潭。”
他看着夜寒杀认真说:“师尊,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从你将我收入门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我要是能一直做你的徒弟该多好。我好喜欢你,好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说完这些,他做了人生中一个大胆的举动,将夜寒杀搂紧怀里。
他看着垂着眼眸的人痴痴的想,一直这样也不错。
他合上双目,等待和夜寒杀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给他确定时间,他只记得过了很久很久,他和夜寒杀的腰都快变成植物了,他们的前方才出现道口子。
那里面冒着金光,邱冥灰细看才发现那光是里面的莲花灯发出的,其中一盏开口就是他熟悉的老头子声音——
“好久不见啊小黄,还有你旁边的小青。”
听到这里的邱冥灰僵硬了下,他欲盖弥彰的说:“我……我师尊身体不舒服。”
他小心的将夜寒杀扶正。
那花灯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只好奇,“原来你们现在是师徒了吗。”
不愿在这事多谈的邱冥灰转移话题,“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止他哦,还有我。”
这是一个稚嫩的童音,是那次他和夜寒杀去地府时,遇见的一老一少。
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是两盏灯怎么可能照亮这里?在两人的后面,还有着无数盏燃火的花灯,他们五颜六色,但发出的光都是温暖的黄色。
他好奇,“你们能过弱水河?”
“当然,我们可是能飘在忘川河上的人,区区弱水当然能来了。至于原因嘛,我们是来帮你们的。”那个小男孩又说:“你手上是不是有根引魂绳,你把它弄高点,我给你对付它们的粉末。”
他们破开的口子在他们前方的崖壁上空,邱冥灰按他的指使抬手,没多久引魂绳里就出现些金粉,和封草草给他的一样,而且这次更多。
他赶忙将它们洒到夜寒杀腿上,等那黑藤被驱逐后,他才把剩下的洒在自己上面。
双腿恢复自由的他赶紧拉着夜寒杀跨到石板上,他高兴道:“多谢你们。”
“不客气啦,”小孩开口:“毕竟在忘川河的时候,我们喊破嗓子也没人把我们翻正,就你们做了。我们这是恩尚往来,嘻嘻。”
“你再废话下去,他们又该变回去了。”老人提醒他。
“也是。”男孩又说:“你们已经中过一次招了,双脚不能再沾染那些水,你们想个办法荡来这边。”
“好。”
说完邱冥灰召出无数照明蝶,让它们从石板飞向崖壁,形成条金黄的道路。
它们的光照亮了整个莲池,他都能看到水中的自己和夜寒杀。
他重新握着夜寒杀的手,牵着他从蝶桥的一边走到另一边,而终点迎接他们的也是一座“黄金桥”。
它蜿蜒向上,像是条通天的明路。
小孩解释说:“这些都是我七大姑八大姨,弱水伤不了我们,你们只管踩着往上走就行。”
为了方便他们行走,好些花灯还把自己拆成花瓣铺路,只有花路两旁的灯是完好的。因为他上来,那些照明蝶也跟着他飞来,不过它们更自由,就顺着花路满天飞。
“哇,好漂亮的蝴蝶啊。”男孩感慨道。
邱冥灰:“你若喜欢,我让它们留下来陪你。”
“好呀,谢谢哥哥。”
路上,他牵着夜寒杀小心的走在上面。因着黄光温暖,衬得夜寒杀的神情温柔了许多。
魂魄状态的夜寒杀既没有天帝的霸道,也没有前世悲天悯人的圣洁,他不言语,好像就只是个迷失的魂灵。
途中,一直飘在他们身旁的小孩问:“哥哥,你们怎么跑去碧落黄泉了,那里可是只让进不让出的。”
“我们在人间出了点事。”邱冥灰回:“你们呢,碧落黄泉那么大,你们是怎么精准找到我们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可是引魂灯,专门为人指路,你手指上的引魂绳还是提取我们的花粉造的。”他道:“你跳进忘川河的时候,粉末遗在河中,我们顺着它找来的。至于出口,是我们感应到有人将它破开一道口子,我们就顺势弄大出现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嗯。”
邱冥灰猜想,这盏花灯若是人形的话,该是个惹人爱的孩童。而那出口,当是封草草的手笔。
欣喜中他往后看了眼,不由得心惊,“他们怎么掉下去了,还有那位老人家……”
他遇到的花灯唯有一老一少最是话痨,少的还在他耳边话语,可老的却沉默的停在一方。除此之外,他和夜寒杀走过的花路,好些花灯都自然掉落,然后消散。
小孩释然的说:“我们引魂灯就是这样的啦,没人记得就会慢慢消失,他们不过是到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几章不见,甚是想念。
甜妹冥上线倒计时,少女攻,异常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