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给他针灸，强行吊着他的精气神让他和云瑾丞说话。
“你父亲再有两日就到赤敛了，到时你们父子聚一聚，大婚那日他本该到场的。”
云瑾丞道：“是，父亲知道不日要出远门，便留在广陵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再打算。”
沈南庭长长地叹出口气：“他或许能赶上见我最后一面，自上次他来赤敛已经过去了两年。”
云瑾丞听沈南庭说了些从前和他父亲的事，在沈南庭还没被封亲王时，他便和云宥礼相识了。
没多聊从前旧事，沈南庭的精神太差了，无法支撑他说太多话，只能尽量挑重要的讲。
“石崖郡太守牛俊茂你多留个心眼，待我走后，将十二太守皆召入赤敛。”
沈南庭说了许多，大夫每隔两个时辰就会为他施一次针。
午饭两人是在书房吃的，一整天都没从房间里出来。
王妃红着眼睛告诉魏嬷嬷：“按照王爷说的，准备白事吧，耽误太久了怕来不及。”
魏嬷嬷跟着哭了起来：“是。”
王府里悄悄备起了白事，这种事均是要提前准备的，在人真正离去时才不会手忙脚乱。
赤敛城，江上阁楼之中。
一个身手矫健的人影直接跃上七楼，快步朝屋内走去，他对着面前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一礼，沉声道：“楼主，王爷病重的消息已经传入虞都，这会儿恐怕已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男人的背影看似沉稳，实则眼眶微红，声音哑了几分：“父亲以死换来颍州安宁，若虞都那帮不识抬举的再盯着颍州……”
男人的声音里透着冷冷的杀意。
堂下的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函，双手呈上，“这是虞都送来的，楼主看看。”
男人转身接过信封，扫过上面的内容，语气很淡：“还算他们识趣，世尧，前几日来赤敛的那人可有消息了？”
沈世尧：“有。”
沈世尧还没说话，一个红衣女人就缓步走了进来，她勾起嘴角笑道：“你今日是怎么跑出来的，不是被你家那位郎君看得很严吗？”
男人淡淡地看了女人一眼，女人那表情明显就是在取笑。
沈世尧看了看两人，根本不敢插嘴。
王府里，安福安远守在沈延玦的房间外打起了瞌睡，他们以为自家小王爷还在里面。
云瑾丞从书房出来时已经天黑了，沈南庭不惜用银针吊着一口气也要跟他交代清楚颍州所有事务，这一次，他必须打起十二分别精神来应对。
颍州五百万人口绝不能步登州和青州的后尘。
云瑾丞回去的路上，凌峥来接他，凌峥道：“我一下午都没看见小王爷，上午读完书就不见了人影。”
云瑾丞道：“安福安远知道他去了哪儿。”
“说是在房里，安福去别处忙活，安远守在门口打了一下午瞌睡。”
“随他去吧，蓬将军到赤敛了，明日来王府，届时可以带小王爷出去逛逛，如今这世道，我不安心。”
凌峥说起话来不怎么忌讳，“安亲王是不是没几日可活了，我看见那药渣都倒了一堆，大夫白天晚上都不出来。”
云瑾丞默认。
凌峥替云瑾丞犯起愁来，“以后可怎么是好，安亲王一走，颍州的麒麟令交给你，你管得了吗，家里还有个傻……小王爷，我看婚事摆明了就是坑咱们，还不如回虞都呢。”
“少说几句。”云瑾丞道。
他向来是把凌峥当弟弟养，父亲也没亏待他，才养成了凌峥现在这副脾气，什么话都敢说，一点儿不避讳。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云瑾丞也懒得管他。
回到褚玉苑，沈延玦已经坐在饭桌上了，望着丫头婆子把最后一道菜摆上桌，直看得他犯馋，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小王爷慢些吃。”云瑾丞提了一句，“稍微慢一点，现在这样囫囵吞枣还是太快了。”
沈延玦哪里听得进去，大口咬着肉。
云瑾丞的药还没喝完，那是他自己给自己开的方子，他略懂一些医理，开一些调理身体的方子不成问题。
喝完药后，云瑾丞去了自己书房粘书，昨日粘起来的部分已经晾干了，今日接着粘剩下的，七本书足够他忙活好一阵。
没办法在书房待太久，云瑾丞要伺候沈延玦洗澡，他手上的伤口还没好。
沈延玦被剥光，一脚踏进了浴桶里。
云瑾丞用毛巾搓他后背的皮肤，背上的肌肉很结实，线条流畅，怎么看都像是锻炼出来的，想不到每日清晨跑马有这样的效果。
“小王爷一下午都待在房里吗？”云瑾丞问。
沈延玦用右手在水桶里不停地划拉，“是，不小心睡着了。”
“嗯，听凌峥说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跑丢了。”
沈延玦瞧了云瑾丞一眼，原来云瑾丞一直叫凌峥盯着他呢，这一个云瑾丞比王府里所有的下人加起来还要难搞。
“小王爷。”云瑾丞轻轻唤了一声，“若是再像昨日那样弄脏了裤子和床单，不必遮遮掩掩，告诉我便是，我叫人来收拾，这是正常的。”
沈延玦哦了一声。
云瑾丞把手探到水里，还像昨日那样给沈延玦洗，被沈延玦躲开了，“我自己洗，我会。”
“你会是吧，那你洗。”云瑾丞就看着他洗。
沈延玦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被人盯着洗小弟弟。
云瑾丞看他那动作应该是洗干净了，便没再帮忙。
晚上，躺在床上时，云瑾丞道：“以后每读书写字六天便休一天，小王爷可有异议？”
“太久了！”沈延玦不满地哼了一声。
“不久，你每天只学半天而已，将来颍州所有折子都由你来看，你必须学会识字写字。”
沈延玦转过身面对墙壁，“我父王会看。”
“你父王……”云瑾丞侧过身看着沈延玦的背影，缓缓道，“父王终有一天会把这些都交给你，即使你不会，也要学，兴许你这病好了呢。”
云瑾丞忽然抓过沈延玦的手腕，开始给他把脉，“别动，我摸摸。”
沈延玦被迫转过来躺平，把手腕交给云瑾丞。
“你是大夫？”沈延玦问。
“略知皮毛。”云瑾丞说。
云瑾丞松开了沈延玦的手腕，道：“小王爷身体很好，比大多数人强多了，睡吧。”
没摸出来沈延玦有什么隐疾，痴傻这种病不是靠把脉就能把出来病因的，依照脉象看，沈延玦的身体好得很，精力旺盛。
第二天一早，王爷那边就派人来告知云瑾丞，让他下午再去。
云瑾丞猜测，大概是沈南庭起不来床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亏空，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云瑾丞去看沈延玦读书，梁先生教他读的是《千字文》，最常见的儿童读物，学起来容易，朗朗上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沈延玦坐在书桌前，咬字还算清晰。
梁先生告诉云瑾丞：“小王爷读得不错，今日我打算让他写一写，从前小王爷是识得一些字的，不是完全没有基础。”
云瑾丞点点头，“那就好，今日便写来瞧瞧，正好我得空来看看。”
沈延玦有一点基础，但少得可怜，云瑾丞看他拿笔的样子就知道，跟拿筷子似的。
沈延玦胡乱握着笔在纸上画去，梁许卿歪着脑袋在旁边看，见沈延玦在纸上画出一个乌龟壳。
梁许卿叹了口气：“小王爷，是写字，不是画画，写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沈延玦对着自己画的乌龟壳傻笑，还把纸举起来道：“好看吗，我写的就是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云瑾丞上前，抽了张新纸铺好，将笔按在了沈延玦手里，给他调整好正确的拿笔姿势道：“我教你写一遍。”
云瑾丞握住沈延玦的手，站在他侧面俯下身去，“先写日月。”
沈延玦忽然安静了许多。
云瑾丞的手有些凉，跟他的手温比起来完全是两个极端，沈延玦看着云瑾丞在纸上写下：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八个字端正漂亮，大小适中。
云瑾丞松开他的手，“你照着写。”
梁许卿上前道：“小王爷，试试吧。”
沈延玦开始动笔，第一个日字就开始歪七扭八，不像写字，像画画。
梁许卿：……
云瑾丞刚才握了沈延玦的手，现在自己的右手都变暖和了，他正想跟沈延玦说写字不是画画，不能画成那种歪歪扭扭的线条，凌峥就来传话：“公子，蓬将军到了。”
云瑾丞对梁许卿道：“先生，我出去一趟，劳烦你耐心教导小王爷。”
梁许卿：“是。”
蓬宜年是要来见安亲王的，此刻已经被小厮领进了安亲王的书房，但走进来的却是一个清秀的年轻男人。
“王爷呢？”蓬宜年满脸疑惑。
“蓬将军。”云瑾丞唤了声，“父王让我来见你，也是我让父王调你回赤敛城的。”
蓬宜年反应过来，指着云瑾丞道：“你是……小王爷的妻？”
云瑾丞笑着点头：“是。”
“蓬将军请坐，此番请你回来是想你贴身保护我夫君，如今的赤敛城不太平了。”
蓬宜年沉着一张脸道：“王爷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让你来见我？”
云瑾丞拿出麒麟令，麒麟令摊在掌心，蓬宜年直勾勾地盯着它。
“王爷他……死了？”
“还没。”云瑾丞收起麒麟令，“蓬将军知道，麒麟令只有王爷没了才会传下来，如今麒麟令在我这里，将军应该知道父王的用意。”
蓬宜年一个大老粗，此刻竟红了眼眶，“王爷还有几日可活，让我先见见他。”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