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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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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怀容虽对于十年前的那段时期有过了解,但是他终究不知那会儿的秦独,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浴血扛起北安军的大旗,在风雪狼烟里驰骋厮杀。然后,千里护送父亲的棺椁,在母亲坟前跪拜。

在那之后,无论是波诡云谲的朝堂,还是险恶的沙场,都没人再给秦独庇护。

秦独一定是在无数绝望和无助中厮杀过、挣扎过,才有了现在杀伐果断、张狂孤勇的北安侯。

段怀容偏头望着身边的人,忽然心底和眼眶都酸涩。他最不擅长共情他人,而此刻却为那些日子而动容。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秦独迎着目光偏头,带着笑意的声音低低道:“我比花好看吗?”

他察觉段怀容的目光好似粘在了他身上,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轻佻的言语令段怀容无奈一笑,随机收了目光。忽的,他发觉秦独没再称“本侯。”

在这样人来人往的闹市里,确实该换一个低调些的称呼。

虽然是刻意隐藏身份之举,但段怀容却觉着他们之间有了种别样的亲近。可以随口称你我,不必拘于官职地位。

如同这街上每一个人一样。

“怎么不说话?”秦独鲜有地没被反击,这会儿竟不大适应。

段怀容目视前方,欣赏着琳琅满目的花簇:“人多耳杂,没想好该怎么称呼你。”

秦独怔了怔,过往他出去随侍都会称他“爷”,既不暴露身份又不至于乱了主次。

可他显然不太希望段怀容如此称呼他。

有什么称呼能亲近、却又不过分逾礼,还旁人都少用的呢。

秦独想了会儿,目色里有了灵光:“唤我的字吧。”

男子二十冠礼之后,都会取一表字,以表德行、品质。

只是,秦独二十岁那会儿,已经是人人敬畏的北安侯,即便取了表字也无人敢唤,一直形同虚设。

“叫什么?”段怀容并不拒绝,也十分好奇。

“慎元。”秦独答着,说出了连自己都有些陌生的字。

秦独,秦慎元。

段怀容细细琢磨着这个名字。

君子慎独…乃无人知晓处也要克欲自守,遵行君子之德。

他清楚地记得,秦独曾说过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这慎元二字,分明是告诫自己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秦独,他的初心本愿根本就是能做个君子。

单从这名字,段怀容便能读出其中万般无奈与身不由已。旁人口中的骄奢淫逸是身不由己,皇帝眼中的张狂也是身不由己。

或者,那些遍布朝内朝外的传闻,也是身不由己。

段怀容此刻确信,秦独绝不会贪花好色、留情于什么白面郎君。因为他看得出,秦独不是朝三暮四,更移本心之人。

秦独说完自己的字,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人,似乎跃跃欲试听上一番。

段怀容望过去,从那目色里读出了期许。以北安侯的身份,一定没多少人叫过“慎元”二字了,就像无人知晓秦独“君子慎独”的本心。

四周花影缭乱,欢笑声远近入耳,连春日的阳光都和煦异常。

两人对视了会儿,段怀容倏地一笑,和缓而认真地开口唤道:“慎元。”

秦独呼吸滞了一下。

这一句,不仅仅是叫了这个名字,更像是宣布看到了他被世人遗忘的内心。

这个名字,似乎找到了归宿,他也是。

有一瞬间,他一直坚硬的外壳似乎软了一块,令鼻头酸酸的。恨不得立刻破开自己的内心,获得段怀容更多的安抚和慰藉。

半晌,他笑了笑:“以后都真么叫我吧,好听。”

段怀容好像看到了秦独眼睛里亮亮的,他呵地一笑:“哪有这么夸自己的名字的。”

“只有你唤才好听。”秦独没什么嬉笑的神色,深邃的眸子里满是笃定的深情。

段怀容心尖一悸,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原来秦独认真说情话时,是如此能打动他。

“还有旁人唤过?”他明知不太会有,却还是问着。

没有什么缘由,只是不由自主地在试探两人关系。

秦独神色有些怅然,可言语却是轻快的:“旁人不敢。”

段怀容笑笑,能从那一句不敢中察觉出些酸涩。

秦独的独,最初应当是寓意得天独厚、独占风姿或者独绝出群。但无论是给他取这个名字的人还是他自己,恐怕都不希望其中有孤独。

“好。”段怀容应下,浅眸欣然地看着人,又唤了一声:“慎元。”

轻轻一声,抚平了秦独心底诸多遗憾,令他眉目畅快。

今日街上百姓众多,尤其是花街与高台下,总簇拥着祈福的人。

连南方那黑漆漆的繁虚楼,也在花团的衬托下,少了些骇人的死意。

段怀容也不拘看什么,只是随着那些百姓而动,偶尔驻足观看鬼面巫师起舞,偶尔接住不知从哪里抛来的花枝。

此刻他确实是开心的,因为现在的京城像极了太平盛世的一角,春风可及之处,人人安泰。

鬼面巫师跳着看不懂的舞蹈,而后将盏中兰汤洒下。段怀容微微偏头,水滴落在他身上。

他也希望,这些汤水里真的带着祝福。

段怀容观望身边的所有人,为一张张面容上的笑容而格外欢愉。

又有人立在他身边观望高台,他下意识看了眼,正要让开位置离去,却忽的发觉一些异样。

他滞了一瞬,又将目光投向身边刚来的人。

一位长衣绪胡的壮汉,脸上可见被风沙打磨过的痕迹。

可这样的人左耳耳垂上,竟然有一个耳洞。

段怀容浅色的眸子里闪过刹那的思索,随即故作不经意地绕过着壮汉,观察四周的所有人。

半晌,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这人身宽体胖、面庞宽厚黢黑。

左耳耳垂上也有耳洞。

大魏可没有男子打耳洞的风俗。

即便某些风月楼里的小倌会戴耳饰,却多面容白净、身如细柳,断不会是这副胡茬满面的样子。

正这时,另一青年男子过来与这两人交谈,像是认识。

这青年男人身形壮硕,眉目间英气。他不仅左耳耳垂上有耳洞,往上的耳骨上还有一处。

至此,段怀容已经大致有了判断。他浅色的眸子淡漠,将那几个交头接耳的人看了眼,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不看了?”秦独看人神色有变,以为是没了兴致。

段怀容低声道:“回去说。”

方才还欢愉的人,这会儿忽然谨慎。秦独疑惑地又转头看了眼高台下的人群,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即便转过街角,离开了主街的喧闹,段怀容都没开口说什么。

直到回了北安侯府,到了确认万无一失的小书房内,段怀容还命人关了房门。

秦独早已经被那神秘的气氛吊了许久,这会儿即刻追问道:“发生什么了?”

段怀容面色严肃时显得冷漠又不可冒犯,他这会儿轻瞥了目光道:“游族皇室进京城了。”

“什么?”秦独一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游族乃大魏西北方一小国之族,十年前游族与大魏交战大败,还送了质子到京城以承诺自此安生。

游族皇室怎么回来京城?

“你怎么知晓的?”秦独迫切地询问。

段怀容答着:“方才见两壮硕大汉左耳耳垂有耳洞,在左耳挂虎牙、狼牙是游族风俗。”

“还有一年轻人,耳骨上还有个耳洞。游族皇室会额外佩戴鹰羽耳饰,以彰显身份。”

若只见到一个男子有耳洞也就算了,大抵是个人喜好的巧合。但同时见到三几名,又如此明显的特征,实在是不容侥幸放过。

秦独不知是应先慨叹段怀容博识,还是担忧游族皇室已经潜入京城之危机。

“游族质子一直被软禁着,应当没有机会联络本族人的。”他盘算着这些人因何而来。

这次确实是有太多未知的事情,段怀容没办法凭借自己的了解和经验给出判断。

他眸子里波澜不惊,却已然将当下时势与各方利害盘算,而后淡然道:“这事得让朝中知道。”

秦独此时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于是应道:“好。”

“但不能让陛下知道。”段怀容说得冷淡又笃定。

“为何?”秦独不解。

段怀容眉目淡然,浅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动,令人猜不透他的城府。

“陛下知道的事情,太傅一定会知道。”他毫不避讳道:“太傅早就想要兵权,这会儿不是十分可信。”

秦独蹙眉,没有接话。

这是在怀疑游族是吕伯晦勾结进来的。

他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段怀容,方才光风霁月、和颜温润的公子,这会儿一身寒意,一字一句都毫无情感温度。

仿佛下一刻,便会有狠绝的谋算。

“去与太师说吧。”

段怀容做了决定:“太师自来与太傅相抗,定不会向太傅透露半字。而且,两朝元老多少有些人脉,能探知一二。”

他笑了笑:“况且太师看着对你多有照拂,想必会信你、护你。”

当时在南苑狩猎的大帐里,太师邱垚默默为秦独拉紧大氅,颇有照顾晚辈的慈爱。

而秦独也并未制止躲避,足见两人之间多少有些情谊的。

秦独此刻已经不再震惊,他甚至觉得段怀容看透世间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

“太师与我父亲是至交。”他解释着:“我小时候,还要称他一声伯父。”

十岁时,太师便称他少年英才、有威正之风,将来必为正心如铁之股肱栋梁。

若有父母爱护,秦独本应如此长大。

只是后来十年不在京城,独来独往于战场,养成了张狂不羁的性子。如今又背负着那些混不吝的名声,他早已不知道如何见这位伯父。

秦独自嘲一笑。

“我想亲自去见太师。”段怀容直视着秦独,直白而不容拒绝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又一次为自己谋一条路。

秦独自然知晓,但他愿意亲手将段怀容送往更高的地方。他欣然应下:“好,我带你去见太师。”

段怀容能感受到,秦独对他已经是纵容,交付真心的纵容。他依旧无以为报,只能笑笑。

听了许久秦独说话,他察觉些不同,于是轻声调侃着:“这会儿没人,侯爷应当自称本侯。”

恍然间,秦独才发现自己没被限制在那身份里。但他霎那爱上这种囚鸟短暂出笼的自由,不必在乎自己的身份,不必威仪四方。

他笑笑,靠近几步微微俯身,以同样的语气低声道:“现在没人,你应当唤我慎元。”

糟杂的街上与现在两人独处截然不同。

说实话,段怀容是不太习惯这么叫秦独的,有一种他控制不了的亲近感,会让他陷入某些漩涡里,无法自拔。

他不太喜欢自己情绪失控的感觉。

半晌,他还是让那份期待落了空,只是自顾笑了笑,不拒绝也不答应。

秦独也不心急,毕竟今日能听到两声已经十分满足,剩下的便随人而去,他相信会有日日听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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