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的共识保护着此处的居民，让他们可以不受外力的逼迫，不必在强权的压力下被迫开口。这当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恨不得将这些宣扬给所有人知道，这样才能尽可能避免真正将其付与使用。这本应是一种人人知晓存在却从未亲眼见过的威慑，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为提供他们保护。

所以没人想过将这种力量当做武器，也从未有人听闻过它还有一个外显的形象。直到此刻。

海希手指在衣领的小锚上轻轻摩挲，如她所想，这是一个针对她的陷阱，但比她所想的规模还要大上那么一点。她并未打算逼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开口，所以本不应该会与缄默的共识发生冲突。然而凡是机制型的存在，无不可想办法加以利用。

拔舌，强硬地掰开对方的嘴，钳住那根不听话的舌头，拉拽，生生拔下。拔舌对应着言语之罪，正能调动起缄默的力量。当十几条舌头没有丝毫声响地落地，共识的化身便于这个房间首次降临现世。

小锚化作武器，在海希的手中转了两圈。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紧盯着她的恶意正弥散于这个房间之中，但她却没能捕捉到具体的来源。这是藏匿着的敌人么？还是其本就是无形之物？书雀被她塞进了风衣，独自搜寻起未知的威胁。

她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某种真切的凝滞感正于她身上显现。这像是某种泥沼，如果试图挣脱，那么周围的一切都在与你角力。但若是一起躺在泥沼里，也只不过会是另一块烂泥而已。从共识的诞生以来，这一份缄默中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而秘密又将接触到的一切一并裹挟。在这一瞬间，她心中闪过了某种明悟。

我在它之内，它在我之中。

缄默的共识并不只是意在保全自己的人达成的攻守联盟，即便这可能并非其诞生的本意，但它确实成为了令人窒息的压力。当沉默变成了主流的共识，其余人就会不可避免地评估环境，并在对被孤立的恐惧下屈从于气氛，这便是沉默的螺旋。你怎敢对他人说出那些为人不齿的爱好，怎敢站在人前谈论那些共同保守的秘密。无外是在一次次碰壁中寻找安全的边界，最后回到那些正确的废话。

它在外切实地存在，恐惧却是从内开始滋生。这是一个环境对个体的降维打击，难以估量反抗所需的勇气。

不过，冒险家的勇气永不干涸。

海希垂下手中的船锚，指并如刀，从下向上剖开了自己的胸腹。仿若燃烧着的血液与气氛相互消耗，但光亮终会透过铁幕，将房间与气氛一同烧成灰烬。

枷锁、秩序、环境，她可以打破外部的一切，也可以打破内部的自己。在这场少数对多数的角力中，她是必定胜利的那方。这作为一个陷阱已经是不小的手笔，但终究与许愿机的力量有无法跨越的差距。以无限对有限，在进入消耗战之后，她就是必胜的那方。

会设下这种种布置，对她精心谋算的人，真的会如此小看鹏洛号的力量么？如果此事真如塔塔怀疑的那样与“他”有关，那么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可如若如此，设计她被困在此处又有怎样的目的？

不过，现在不是去设想可能性的时候。冲破这种障碍能有多难，不过是投入毫无保留的勇气罢了。她懒得去想此时是否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既然之前的做法看似有效，那么就加大剂量。

喷泉般的血流刺穿了风衣，以海希为中心绽放。

“今天天气不错嘛。”

“确实不错。”

余漫闲适地坐在气吧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围的人们交换着毫无信息量的谈话。气吧在莫德尔纳算是个相对新鲜的东西，专业的激发师会为每名客人调制出味道最合适的气体，让其在空间中弥散。而更有趣的体验则在于多数客人同时在场的情况，富有个人特质的气体混合勾兑，如果是经验老到或者天资卓绝的激发师，这其中更是别有乐趣。余漫之前在信息域中看过不少测评，但真正体验还是第一次。

不过考虑到气吧的强社交属性，很难想象店主是出于什么心态将其开到缄默之域里面来的。虽然没有什么规定要求客人之间进行任何的互动，但同处一个空间内，有人会缩到角落，也肯定有人会逮到谁都要扯上几句。

很明显，余漫今天就是要负责扮演这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角色。

“这几天的新闻真的是受不了。”

“谁说不是呢。”

其实在这里开气吧可能也不是那么差的主意，余漫又想，反正在这种场合也没人会谈多正经的事情。至于那些正确的废话、一眼可见的事实、跟随大众的复读，余漫并不以此为豪，但人类在这方面确实有些难得的长处。

她不费什么力气就大概捕捉到了缄默的边界，只要不谈具体，说些无论是谁都能应和，绝对不会错的东西，基本就都还在安全范围之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缄默之域的居民不会透露任何信息，但在余漫的眼中，即便是全是废话的交流中，也能挖掘出相当程度的信号。

假定每个模糊的话题会接收到的反应只有应和与沉默，那么通过量化周围人应和的程度，就不难判断他们对此是否真的认可。毕竟他们只是不将事情诉诸于口，又不是连大脑中的活动也一起停止了——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是。通过不同的角度去划定范围，然后再以他人的反应进行比对，多少可以判断出附近居民的关注点在何处，有没有可能发生过某些特别的事情。当然，这是一种极其低效的信息收集方式，但余漫也并不在意。以她对船长的了解，海希根本不是想让他们在调查中发现一些什么。更多的是换种说法让他们去随便逛逛，不用一直被她的事情拖在这里。

所以，一边做点可有可无但没准有用的事情，一边充分放松自己，余漫觉得这是最好的做法，有种出差时间美美摸鱼的爽感。

气吧真的不错，她想着，不知道别的气吧是什么样的味道，但这家来的大都是缄默之域的居民，占主导的味道就如同深渊中的秘密，危险迷醉，又拖人下坠。仔细分辨一下，其中还有光，有血，有刀刃的寒锋。

铛——

枪弹与透明的刀刃在余漫的心口前相交，彩虹色的人影从光中跃出，另一把飞旋的刀刃将藏在帷幕后的杀手枭首。

原来缄默并不阻止人们尖叫，这是余漫第一个想法。她还没来得及理清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光中的刺客低骂了一句。

“该死，怎么还有人来抢活。”

作者有话要说：沉默的螺旋（以下内容来自维基百科）：

沉默螺旋理论是政治学者伊莉莎白·诺艾尔-诺依曼提出的一种政治学和大众传播理论。 它指出，个人对公众舆论分布的看法会影响该人表达自己意见的意愿，进而影响他人的看法，并最终影响他人表达意见的意愿。 主要论点是人们通过社会互动影响彼此表达意见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