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山顶泛着着垂暮般昏黄的光，那是自数百年之前便如巨兽般盘踞在山顶的教堂，但现在却早已无人信拜，走进了死气沉沉的晚年。只有偶有情侣来访的时候才会找回一丝丝生气。红裙子的少女一个人坐在教堂后的山崖边缘，试图在风中打理好自己的刘海。

这无疑是个没什么意义的努力，和风这种无形的现象作战，要很费一番功夫才能得到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暂时性胜利。但女孩似乎乐于进行一些这种小小的战斗。她单手压住头发，好像在进行一个漫无目的的远眺。

黑色的行空车从远方的夜色中露出轮廓，在空中毫无声息地滑行而来，仿佛在扮演一个沉默的幽灵。少女起身站在崖壁张开双臂，脚尖一抵，如同拥抱空气般开始自由落体。

少女融化在夜里。

“喂席格，你看到了么？”远离山崖的地方，余漫轻快地打了个响指，“多帅的信仰之跃。”

“从技术上讲，你是在通过我的设备观察那边，所以不存在我看不到的可能。”席格的声音通过骨传导传递给了余漫，“但我要说，我很喜欢你这种不把我视作工具的态度。”

“船上没谁把你视作工具。”余漫调了调头盔，将手中的手提箱放到了地面上，“不过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也不会不好意思。所以说，帮我计算路径吧。”

“你认真的？我们还没有完成对这个社会的情报分析。会很容易引起怀疑的。”

“基础概念已经有了吧？我们需要一个参与点，而她又帅又美。”余漫摊手道，“这就是所谓的一期一遇啊，你觉得呢。”

“好吧，好吧。”金属光泽的手提箱在原处变大重组，最后固定在了类似机车的形状，“上来吧，我只负责驾驶，你自己保证安全。”

“好嘞。”余漫跨坐上摩托，装模作样地动了动车把。

车尾的喷射口像燃气灶一般圈圈亮起，摩托仿佛省略了加速过程般电射而出，划开沉闷的夜色。驾驶者的目的明确，路线清晰，在恰好的时机挡在了黑色行空车的车头前。

一声巨响，摩托旋转着从空中坠落，焰痕在夜色中画出一个艳丽的螺旋。骑手在临近地面时被甩出，重重地摔在地上。行空车看起来倒是状态尚好，在空中花了片刻来悬停稳定之后，就随着降落到了一旁。

“你还好么？”红裙的少女从车上跃下，关切地凑近，“还能操作界面么？还是由我来呼叫救护？”

界面，在席格收集到的信息中有简单提到，余漫自然没有那种东西。她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席格之前收集到过的信息，这些粗浅的信息尚不足以让她像个本地人一样融入这里，但足以让她编织一些借口。不过像这种情况，她倒是也不一定要自己去给出回答。

她一个愣神，在少女的眼里却是还不清醒的表现。她举起右手摆了摆，皱起了眉。

“你没有情感接口？”她的声音中满是讶异，“难怪自动驾驶没有能提前预警，只是没有接口？你是原生主义者？”

余漫心思数转，按照席格那边的部分信息，没有安装接口的人被统称为游民。虽然游民们无法通过界面享受各种社会资源，但在这个资源本就极其丰富的文明里，他们其实也还能过得不错。原生主义者是构成游民的一大主支，但，她应该就这么应下来么？

“我是，唔，反抗组织的人。”余漫在装得虚弱之余，还记得表现出了恰当的犹豫，“现在去医院可能不太合适，可以先帮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应急处理下么？”

“这样啊。”少女眼神微微闪烁，“我在附近倒是有个合适的地方，但没有什么医疗方面的准备。”

“那可以先打扰你么？”余漫说道，“我身上现在应该没什么麻烦事，但如果你介意……”

她微微低下了头，半压住了伪造出的疼痛带来的吸气声。不知道这地方是否是民心淳朴，但目前为止，事情的进展比她最好的预想还要顺利。只要这一步通过，那她想要在对方身边混上多久相较之下都不是难事。而如果没有那么顺利，她既然披了一层反抗组织的外衣，当然也有不那么好人好事的做法。

“没关系啦，谁家门口没路过过一群反抗组织呢。”少女仔细打量了一下余漫，“不过还是找专业的看一下比较好吧，我再想想办法。”

“哦对了，你可以叫我爱莲娜。”

“我觉得你的这个习惯很麻烦。”完全包裹在黑色长袍中的人提着半人高的箱子，边走边状若自言自语，“找这个地方可费了好大功夫。”

“你也可以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一丢，我不介意。”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内响起。

“说得好，下次我就这么干。”黑袍人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身体，“不过这次还是让我看看你能值多少钱。”

“这里的人都不用钱吧？”

黑袍人停下了自言自语，慢步走到了柜台前，将手中的箱子递与了其后的人。

“货物就在这里了。”

他对着黑袍人点了点头，戴上手套，小心地打开了箱子。

“就如之前所说，纯金的仙人掌型工艺品，确实非常特别。”他端详了一下箱中的货物，“还请容我检验一下……”

他还未有所动作，黑袍人便伸手在他面前凭空一抹。他的眼中仿佛瞬间失去了焦距，浑噩地收起了箱子。

“那就再见啦，我还有一个文明的知识要去吃呢。”黑袍扭曲收缩，化形成了一只黑猫轻巧落地，“我相信你在这里应该也会玩得开心的，毕竟……”

“神爱世人嘛。”

在开始常规的信息收集流程之前，海希就稍微对这个文明的特别之处有所预料。

在登录之前，鹏洛号会进行一整套准备程序。而这次的准备程序则在创造一般等价物这一步出了意外。

这并非是创造信用为基础的货币，而是对财富的凭空创造。这本应在地球创造出黄金，在废土创造出子弹或罐头，在遥远的草原创造出牛羊的牧群。在创造一般等价物的尝试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失败，比如社会发展过于落后没有形成交易体系，或者先进到没有物质资源限制的按需分配。如果这个一般等价物过于特殊，以至于许愿创造的过程可能导致未知的后果的话，这个许愿也会被中断。海希对这个过程足够熟悉，足以避免出现影响严重的意外。

就这一次来说，失败的原因应该归类于最后一种。技术上来说，创造爱情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最后会出来些什么则结果难测，自然也是在被直接中止的范围内。

是的，在这个主脑全面接管了社会中的服务与生产活动，物质变得不再稀缺的社会，爱情被认定为保持个人追求，抵御人心混乱思潮，维护社会秩序向心力的最佳信仰。为每个人植入的情感接口记录下了他们心中曾为他人激起过的每一点波澜和悸动，量化成爱情的读数。越相爱的情侣越被赋予了优越的社会特权和物质额度，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真爱至上。

而自然而然却又无比荒谬的是，如此一来，爱情迅速成为了最为核心的产业。为了在这一框架下得到更高的社会地位，人们试图工序化地生产爱情，转手爱情。相爱从未如此容易，而没有回应的爱也第一次在实际意义上证明了它的廉价。

“这就是情感接口？”

海希伸手摸了摸后颈，又拉过来洛检查了一番。虽然他们宣称这项技术成熟而安全，但海希周游宇宙，去哪都喜欢试个新鲜，有着丰富的被植入手术经验，深知这种宣称完全不可靠。她自己倒是不用在意，但毕竟有洛同行，还是有多加小心的必要。

她还在感受着接口对身体的影响，就看到洛已经动念叫出了配套的交互界面，便也凑了过去。

“怎么什么都没有。”海希皱了皱眉，看向了一边的“向导”，“你确定安好了么？”

“情感接口只能记录安装之后的心理活动，所以新加入系统的人都是从零开始。”向导解释道。

海希点了点头，又从洛的身后探身，越过洛的肩头看向她的界面。洛在热量的逼近下微微侧头，眼前的界面却悄然改变，出现了一个代表海希的头像。

“海希。爱意：1，加权系数：0，总计：0。”

看到海希探究的目光，向导这次非常自觉：“对任意同样安装了接口的人产生与爱情相关的心理活动时，接口会将其捕捉量化成爱意值。这个爱意值会根据双方相爱的程度以及比例进行加权，计算出实际有效的数值。所以如果是完全单方面的心动，是不会产出实际价值的。至少对方对你也要有一点才行。”

海希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转向了洛，静静凝视了一会，打开了自己的界面。

“洛。爱意：13，加权系数：0.2653，总计：3.44。”

“还蛮简单的嘛。”她挑了挑眉。

“一开始都是比较简单的，会因为只是看了一眼，一个笑容，一句话，一点小事而心动。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些很快就会习惯，难以再产生更多的爱意。”向导说道，“所以如何持续地增加爱意才会是门学问啊。”

她们又研究了一会界面，这个爱意不单是单纯的统计，还集成了转让等一系列功能，当你出售一份爱意，接口便会切实地从你脑中抹去这一份情感，并将之转换为可以用来购买爱情的代币。除此之外，另一个重要的模块则是与爱意总计相应的阶级权限。她们此时自然是属于最低的那一档，可以简单地满足衣食住行的需求，有充足的教育和医疗资源，但在享受和娱乐方面的选择就比较有限。

“这个爱意难道不是单纯的数值么？难道转让给别人，他们还会真的相爱不成。”洛开口道。

“当然会啊。”向导理所当然地答道，“只要加装了感情接口就可以。不过也有少数老派的人不太接受这种，原生主义者，反抗组织，乱七八糟的。”

海希道了声谢，在离开后解除了“船的停泊之处，将有本地向导”的效果。这次的本地向导意外的非常靠谱，她们已经算是初步融入了当地，就是还不知道要该去找点有意思的事情。

“所以说，我们现在只有领取简单食物的权限，更多的选项都不对我们开放是吧？”海希还在考虑着下一步，洛却先开口说道。

或许是个人的兴趣逐渐开始觉醒，又或许是死飨开了个坏头，洛似乎将寻找美食视作了每次探索必备的一环。

“啊，大概是这样的，不过没有权限的事，好像也可以通过交易爱意值来获得。”海希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试着相爱试试？”洛仰起头，与海希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