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早晨，偌大的办公室里飘着浓郁的咖啡香，阿蒂奇把头枕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说是养神，其实却达不到这个效果，因为他总有太多太多要关心的事了。

“大人，南部的城市这个月又有两个通过了机器人引进协议，分别是哈慈列恩和别苏克。他们的城主也已经付了定金。都在这里了。”埃豪斯恭恭敬敬地站着汇报道。

地毯上陷着三大口箱子，全都是沉甸甸的。虽然它们的外表和这间办公室一样朴实无华，但内里可都是光彩熠熠的金砖呢。

“就只有两个城主？”阿蒂奇问完捏了一把山根，舒缓了一下酸疼而疲惫的面部肌肉。

这会儿阿蒂奇闭着眼，语气毫无变化，但埃豪斯脸色顿时一变。他急忙解释道：“南部城主确实多在观望，他们历来都以班布雅拉城的城主为首。”

“我知道。”阿蒂奇轻哼一声。“那是头犟牛。最喜欢自诩正直，和人对着干。捧着一本《布拉塔大陆通用规则》就想让全世界的人都低头。从前赫利欧莱就是太宽容了，才纵得像他这样的城主能在南方独大。”

“大人说得是。”埃豪斯敛目低头。

阿蒂奇喝了一口咖啡，苦得眉心一皱。他叹了一口气，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那样说：“你呀，还是太年轻，你用的那些方法我都能猜到，那些对那犟牛都没用。”

阿蒂奇像父亲，但埃豪斯却并不敢真的做他的孩子。他真正的义子是翰格斯，并非是他埃豪斯。他恳求道：“请大人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帮大人把班布雅拉城拿下。”

这时候阿蒂奇却说：“这事先不急。最近翰格斯已经找到了新的能量源，这个你该知道吧？”

“大人不用担心。只要能量源能及时供应，我这边的一批手术都可以提前。”埃豪斯回答。他的嘴唇有些泛白有些干涸，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

“手术的事情都是你在操心，最近你也劳累了，这件事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过段时间，你也把手边的事放一放，修养一阵子。哦，对，还有种子，种子也暂时不用你来养了。千万别把身体熬坏了。”阿蒂奇面带笑容，如此关怀着下属。

“不，只要能为大人分忧，我……”埃豪斯还想继续说，但见阿蒂奇不赞同地摇头，便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改而说：“大人昨夜又没睡好，想必现在已经累了，我这就去忙，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去吧。”阿蒂奇转过了椅子，留给埃豪斯一个背影。

“是。”埃豪斯小心翼翼地准备退下。

“等等。”阿蒂奇突然又问：“最近，应当没有神侍起了疑心吧？”

“应当没有。”埃豪斯斟酌着回应。“神侍从不关心人类多余的琐事，不会突然就起了疑心的。各地的魔法学院中，暂时也只有波鲁多一地识出禁忌魔法。那是个穷小子，被开除出去后就在街上流浪，根本掀不起一点风浪。”

“穷小子好啊……”阿蒂奇感慨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穷小子呢！”接着他又说：“这件事你处理得不错。每一个生命都拥有无限的可能，不到万不得已，确实不该做得太过了。”

埃豪斯听阿蒂奇这样说，才把悬着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阿蒂奇又抿了一口咖啡。浓浓的苦味充满了整个口腔。这种感觉他不喜欢，不过他却时常用来提醒自己，吃过的苦不会消失。他拿起办公桌上唯一的一张照片，缓慢地端详。那是他还年轻时拍的。满脸傻气，一无所有。

“当你是个穷小子时，没人会在意你。缺点是，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源。但好处是，就算你知道一些禁忌魔法，也不会被格外‘优待’的。是不是很公平？嗯？”他笑起来，脸上的疤痕被堆在了褶皱里，明暗难辨。

阳光正好，照得整个室内暖融融、亮堂堂的，一只黑色的爬虫贴着墙边，趁人不注意便顺着门缝儿溜了出去。

瓦隆多瓦宫是座巨大的迷宫，而且时不时就有人从它的头顶路过，但好在它的方向感不错，速度也够快，因此一路还算顺利。只不过它在进入实习生公寓时好像把前台的巴林娜吓到了，那位小姐嗷的一嗓子，把整栋楼的人都从瞌睡中吵醒了。

“回来了！回来了！”魔女娜露利荷兴奋地叫着。“你看，我就说它肯定能成功完成任务！”

叶欧佩西蹲下身，略有些嫌弃地捏起面前这只有点丑陋的黑色虫子，说：“看在你立了功的份上，今天先不讨厌你了。”莎莎从小怕虫，要是让她看见哥哥捏了只虫子，那就准有一场哭闹要哄了。

“这又是你的伙伴的杰作？”阿蓝诺尔和虫子大眼对小眼，彼此都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之前他曾问过叶欧佩西，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叶欧佩西虽没明白表示魔女的存在，但他们双方好似都已经默认了这个结果。娜露利荷知晓神眷之子的参与，阿蓝诺尔也猜到了魔头或魔女的存在。只是刚好在叶欧佩西面前，他们都不特意点明。

“这外观虽然不甚……但确实是样实用的东西。”阿蓝诺尔回想他所翻过的魔法古籍、各路藏书，还真没有能媲美眼前这小虫的存在。只可惜，小虫子寿命太短，它虽然凌晨才出生，但却活不过今天的正午了。

娜露利荷听了，嘴上虽然没说什么，脸上却盖不住地笑开了花儿。瞧，连神眷家族的天才都认可她的聪明才智了！谁说正统魔法就是高级，而禁忌魔法就该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呢？

淡淡的绿光笼罩在小虫身上，叶欧佩西喃喃念起了魔法咒语，阿蓝诺尔透过猫眼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旁人走近才返回来。

小虫的嘴巴一张，人的语言便流淌了出来。一场本该私密的上下级对话，现在拥有了三个听众。

两个声音，一个低沉苍老，一个年轻谦卑。分明是阿蒂奇本人和他的得力干将埃豪斯！

那个声音叶欧佩西一辈子都不会忘！那个在莉莉芙的生日宴会上指责他偷东西的声音！就是他让叶欧佩西被魔法学院开除，被万人唾弃！

而原来那样趾高气昂，连城主都不放在眼里的埃豪斯，在阿蒂奇面前竟是如此谨慎小心。

“他们的速度很快，现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只有南部还有一些城市群在抱团。除此之外，他们还靠这个积聚了大量财富。”阿蓝诺尔总结道。

“这是迟早的事。”叶欧佩西早明白，这不是一场只关于一座城、几座城的征服行为，而是一场将权力的野心覆盖到整个布拉塔大陆的称王称霸。“我在意的是，他们要将手术提前。”

“怪不得这段时间都没见翰格斯的踪影。”阿蓝诺尔回忆自己来到中央大陆后的见闻，确实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沉着眉说：“原来他不仅在外头四处让孩子们失踪，游说各城的城主，还在寻找新的能量源。有了新的能量源，他们就能大批量地制作新的机器人，而那些还在罐子里泡着药液的孩子们，也许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莎莎……”叶欧佩西心头钝痛，红着眼睛说：“不！我们不能让这一切就这么发生！我们已经进到了地库，见到了那么多孩子的惨状，难道还要再看着他们去送死吗？不行！一定要阻止他们！在手术之前！”

阿蓝诺尔完全能理解叶欧佩西的激动。他虽然没有妹妹，但只要想象一下家人被如此对待，心中的愤慨就会烧成绵延的火海！神光在天，日光耀下，在布拉塔大陆上没有一个普通人应当遭遇如此惨烈的事！

“神眷家族不会坐视不理。”阿蓝诺尔略思索了下，就自行下了定论。“他们以为瞒着神侍就万事大吉了？错了。只要这片大陆依然活在主神的慈悲注视下，天底下就根本藏不住任何污浊！”

叶欧佩西有些意外地望着这位神眷家族的继承人。他猜到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却未料到他会拉上整个家族一起。看来，虽然在整件事中他们所在意的部分不尽相同，但到底是同路而归。

“埃豪斯就是那个掌控禁忌魔法的人。听阿蒂奇的意思，手术都是他亲自来做的。这是个关键信息。”叶欧佩西继续分析。“只是……昨夜我们并没见埃豪斯和阿蒂奇一起从花园中出来，现在也无法验证阿蒂奇的办公室究竟是不是对机器人发布指令的地方。而且，他们所说的“种子”应该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也许我们还需要更多细节信息，但……”

“时间已经不多了。”两个少年异口同声。

在如此急迫的情况下，他们必须做出最有力的反击，彻底瓦解黑暗势力。否则，不仅一切都会成为徒劳的努力、无谓的牺牲，他们也会失去重来的机会。

此次，必须一击即中！

幸好，叶欧佩西在阿蓝诺尔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决心。走这条难如登天的路，有些同伴总是好的。

接下来的计划至关重要，叶欧佩西想，他应该再确定一下魔女的心意。他刚想唤魔女的名字，脑海中却传来两句麻木的低语。

“毫无人性……毫无人性……”

这不是她一贯的风格。娜露利荷……像是惊呆了。

魔女确实殊为不解。

魔头之间互相残杀，只因资源匮乏、魔王作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欺压就是被欺压，根本不存在别的关系。但人类世界却并不是那样。

那样多取之不尽的资源，那样多用之不竭的财富，难道还不够填满人类的贪婪与野心吗？

她不懂。

这片富饶美丽的大陆原是幸福祥和的发源地，现在却为何要上演不该属于这里的暗黑与血色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