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荒诞戏剧

三叶纯从傍边的纸抽里抻出了两张纸，叠在一起递给了床上的男孩。

“不想吃就吐了。”

视力下降，听力减退，记忆力衰退，这些能直接表现出来的症状不过是彩虹最表观的体现，相比之下，最严重的其实是——认知断层。

每个人从诞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认识所处的世界，酸是什么，甜是什么，这些感觉被储存在大脑中，构成人所理解的世界。但在盘多罗素的作用下，神经细胞的生长被逆化重构，突触间重新形成与之前并不完全相同的连接，组成认识的配件被更改，把人眼中世界扭曲得面目全非。

高度的认知断层是能把人逼疯的。

三叶纯自己曾切身体会过那种感觉，在圣索菲亚疗养院。碎片化的幻觉和清醒被人为地扔进搅拌机里打成一团分不开的浆糊，合着镇定剂一起被塞进脑子里。他试图用自残带来的痛觉与濒死感找到点世界的真实，然后被当做是病发，按在铺有保护层的墙上。

病床上男孩沉默着，半刻后继续机械且僵硬地咀嚼起来，好像吃的不是苹果，而是能把人嘴巴划烂的刀片。

他把东西咽下去的时候眼眶甚至有点发红，眸子里却带着复杂又决绝的神情直直地望向三叶纯。

“你要不要去加拿大？彩虹产量少，存期短，目前唯一的产地就是北美，有保障的贸易线只有从加拿大到中东，东亚地区对它的审查太严了，很有可能会有短供的情况。”

“……组织的走私线也不行吗？”

“这里面牵扯到太多……”

三叶纯的话在未说完时突然顿住，好像是突然回忆起什么事一样的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脸上那若有若无的浅笑此时完全褪去，像是个突然程序更迭错误的机器。

“我有点事先走，一会儿安排其他人过来送药。”猛然起身的动作带着椅子腿在地砖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三叶纯像没听到一样抓起搭在靠背上的外衣，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等在外面的黑色身影听到开门声后朝着门口看过来，把手中一直开开合合却始终没有摁下的打火机收到了口袋中。

“黑蛇的东西最后是谁负责处理的？”看到琴酒后，没等对方说话，三叶纯便出声问到。

“基尔。”

“可信吗？”

面对这个问题，琴酒并没有当下给出回答，他沉默一下，在心中暗自评估着，末了给出回答：“存疑。”

麻烦了。

三叶纯烦躁地把额前散下来的碎发用手拢上去，露出眼角那点深色的伤斑。

“怎么回事。”

“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说，但是不太对劲，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下去，没了那昏黄的暖光，便终于显出了三叶纯脸上那几乎是没有一丝血色的白。

“你先冷静下来，回去再说。”

三叶纯最近精神状态几乎是肉眼可见暴跌，此时此刻他衣领下的那几道危险的鲜红划痕就是最好的证明。说实话，如果可以，琴酒真的不想在每次推开门前先深呼吸做个莫名其妙的心理准备。

对此，三叶纯给出的回答是——

“我有分寸。”

分寸，指确保自己不会在被发现前断气。

“黑蛇的消息来自雨瘾者，但黑蛇的人当初见到我时，拿出的货不是之前看到的大蔴，而是稀释过的彩虹。”

“彩虹在东亚可不太好卖。”

汽车在路上高速行驶时，外部流通的气流冲刷过车身，发出唰唰的声音。

三叶纯闭着眼，仰头靠上椅座，揉着钝痛的头，用好像是生了锈的脑子断断续续地思考。

上世纪八十年代，苏联发动对阿富汗的侵略战争，彼时冷战的另一端正在经历经济的逐步衰退，急需一场战争使经济复苏。彼时的CIA临时受命前往阿富汗协助反苏，但国会却没有给他们批经费。

阿富汗的宗教化律法禁止吸食毒榀，但不禁止种植。至于相关作物的种植……笑话，这事上还有谁比CIA更懂如何种罂粟的吗？他们甚至顺手帮着解决了后期加工和贩卖。

这样的事他们早就在亚洲干了太多遍了，泰国，老挝，以及——缅甸。

是的，亚洲毒榀金三角的真正操盘手来自大洋彼岸的自由国土，那些洗不干净的钱最终流向的也是大洋彼岸的自由国土。

但彩虹不是，如果将其它的东西比作在原有基石上搭建起来的阁楼，那彩虹便是新的地基。这不是食客寻得的新蛋糕，而是来抢生意的对家。

于是乎，黑蛇贩卖彩虹的行径，无疑是在砸亲爹CIA的买卖。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来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正邪对立，而是黑白混合的灰色利益。

“这事特其拉知道多少？”琴酒踩下刹车，在红灯亮起的十字路口停留，他全程听着三叶纯断断续续又相当混乱的叙述与分析，几乎是靠着两人之间的默契才终于理解了对方想传达到信息。

“……我不知道。”三叶纯回答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今天的他上午上完课后下午跑实验室，傍晚在来医院的路上晕着车看体检单，刚才削苹果的手都是抖的。

现在的情况说到底也算不上复杂。

无非就是黑蛇帮着加拿大在东亚开辟市场，结果动了美国的蛋糕惨遭打击。雨瘾者大概率隶属后者，得知组织在追查某条走私线时移花接木让他们把枪口指向了黑蛇。其中还有点日本警方的事，不过无关重要，他们和组织一样，被雨瘾者给出的情报带着查到那家赌场。

简单概括为，被人当枪使了。

在这段错杂盘桓的利益纠纷中，最为隐晦的结点，便是被琴酒一针见血点出的“局外人”——特其拉。

人在美国的正经生意人和当地警方的关系，可比与组织同事间的情义深。雨瘾者的事她知道什么，知道多少，在这片光照不到的晦暗国度里，背叛者远比敌人来的可怕的多。

“雨瘾者事我会去查，你最近先不要接触他们，连带着Frenemy。”

“……”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街边的路灯被依次点亮，从车里朝外看去，向后飞去的灯光在视网膜上连成了一条线。

“靠你了。”三叶纯在这片短暂的寂静中败下阵来，他将额头靠在车窗上无声地笑，最后在车里昏昏沉沉的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到我想写的东西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