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以下内容包括大量非典型哲学

第三十八章他问，医学是什么

辛多拉与Vivi的合作起始于前者几年前推出的DNA探查程序，但一直被严格监控日常活动的泽田泓树其实在今年才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技术顾问——一个看上去也才十几岁的少年。

他看到对方身边和他一样，跟着好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一瞬间就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才是一类人，同样被自己的价值束缚在高楼里，隔着窗户羡慕着飞鸟。

“想逛逛Vivi实验室吗？”泽田泓树看到他微微附下身来，眯起那双翠色的眼睛笑了笑，然后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通过了配有虹膜识别的厚重安全门，隔离了外界的一切。

少年的手很凉，像是Vivi实验里的机械产物，带着泽田弘树不紧不慢地走在盘曲着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里。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三叶纯。”

泽田弘树微微低头，就看到了对方牵着他的那只手上，每根手指侧边都有一条与周围肤色略有不同的线。

是纹身吗？他如此想到。

“泽田弘树，”男孩有点局促，微不可查的握紧了一点对方的手，这里的灯光太冷了，像是一座……白色的坟墓。

“您也是日本人吗？”泽田弘树抬头问到。

“我母亲是。”三叶纯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不经意间诉说着两人的共同点，一点点拉进名为“同类感”的距离。

泽田弘树，八岁时父母离异，与生父坚村忠彬分开，与母亲移居到美国，后来母亲去世，被IT界龙头老大辛多拉公司的汤玛斯·辛多拉收养，与起在生活在美国，目前就读于麻省理工，主修电子工程。

男孩的身世资料早在Vivi与辛多拉签订合同的前两个月时，就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了三叶纯的手里。与一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拉近关系，实在是件过于简单的事。

Vivi实验室的主体建筑都在底下，像个漏斗，越往下实验室越少，相应的等级也就越高。

……像一座伟大的坟墓。

不仅是泽田弘树，其实当三叶纯第一次见到它的设计图时，也这么想。而事实是这里埋葬着很多东西，不被世人所接受的超脱，被礼法所禁止的偏执，都藏于此处，在晃如白昼的灯光下，如同在午夜般缄默。

“你说，医学是什么？”

在他们终于在某扇门前站定后，三叶纯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没有牵着泽田弘树的那只手搭在门把上，拇指还未摁到识别器上。

“以保护和增进人类健康、预防和治疗疾病为研究内容的科学。”泽田弘树略微思索了半刻，然后说出来被收录于教科书里的定义。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三叶纯又笑了笑，也不置可否，然后回头看了那群跟他们身后，一身黑色西装与通体纯白的实验室格格不入的保镖。

其中跟着三叶纯的那几个在得到老板授意后转过了身，把三叶纯与泽田弘树两人与后者的保镖隔了开来。

“企业机密，诸位留步。”

那间实验室里安有一扇窗户，又或者其实每间实验室里都有窗户，电子显示屏模拟出来的天空与阳光看起来与真的别无二致，但会给泽田弘树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就像推开门后的三叶纯，明明脸上的神情还和之前一样，却又处处不同。

“我母亲当年告诉我说，医学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表达，是修复人体，更是修复生命，修复羁绊。”

三叶纯的说这句话时声音很低，带着一点干涩的哑，像是死在冬日里的树，哪怕等来春天，也终究是枯败的枝。

“但我见证更多的，反而是来自人类冲突的痛苦，伤害。”

泽田弘树觉得眼前人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太凉了，凉的他有点想要逃离此时身处的地下蜂巢。他似乎从那片电子天空之中窥得了几分曾经从未看到过的真实，于是愈发忐忑。

察觉到男孩内心的波动，三叶纯放开了手，话语却未停。

“愈是救人，愈是无可救药。医学永远无法跨越歧视，压迫，和罪恶。”

“不是！”泽田弘树少有的提高了声线，目光坚定的看着三叶纯，否认着他的言论，“两年前Vivi发售的arg，我知道它的总研发人是你。”

“它是目前全世界范围内唯一能有效抑制骨癌的药物，你是万千人的救世主。或许，它目前的售价相对较高，但只要进一步优化，就能……”

“在arg离开这间实验室前，它的效果是治愈骨癌。”

男孩未说完的话被他轻飘飘的打断，同时一起破开的还有那副虚伪的和平。

两年前的美国总统大选期间，路易斯·安德卜格初入政坛，喊着他那句“让祖国永远伟大”的口号，在其背后相关财团的支持下，将Vivi实验室第一次带到了全国人民面前。

这座庞大的地下蜂巢第一次被人们知晓时，就带着名为arg的癌症特效药，曾一度成为美洲，乃至全世界的焦点。

骨癌，那是病，也是一场最多长达五年时间的慢性死亡。但在生命流逝的阴影里，人们看到了一丝苟延残喘的光，于是自然会不顾一切的朝他奔去。

一个仅救富人命的一次性昂贵药物，和一个几乎能救全世界的长期服用品，其区别是收入，但又不仅仅是收入。

Vivi实验室是路易斯·安德卜格树立起来的一面旗子，一面成功的，最终为他拉来选票上绝对优势的旗子。

多高明的手段。

在泽田弘树眼中，科技是理性且纯粹的知识产物，从未想过有一日竟能和政治挂钩。他在人造光线中，忍不住的后退了半步，感到了一股从心里升起的凉意。

造福人类是假，权利之争是真。

“弘树，我没有把你当做孩子，所以才会和你说这些。你要明白，所谓天才，在上位者眼中是一把好用的刀，一个虚构的谎。天才可以是任何人，但受益人不是任何人。”三叶纯的双手抄在白大褂两侧的口袋里，在冷白的灯光下，说的格外缓慢且认真。

三叶纯时常想起阿尔戈，他曾一度试图思考，如果他没有在那所疗养院里耗费两年时光，是不是能赶在阿尔戈死亡之前完成arg的研发。

他在病房里几乎是恐慌地抓着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像是抓着自己的的人间。命运就是如此多舛，戏剧性的一点点带走三叶纯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他在听到心电图归于平静的刺耳响声中几乎是崩溃的一遍遍叫着对方的名字，在静默里感受着那具躯体所拥有的温度逐渐散失到空气里。

原来人死后，血凉的这么快。

他如此想到。

“阿尔戈……我又没有家了。”三叶纯突如其来的有点委屈，更多的又是茫然，像是在人群中与父母走丢的孩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恍然着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去恨什么。

——愈是救人，愈是无可救药。

泽田弘树不懂所谓的人情世故，但又比任何人都能明白政客的逻辑。同为天才，他能理解三叶纯说的话。

象牙塔一词，来自于圣经《旧约·雅歌》的第七章，以色列王所罗门所作的爱情之歌。后来在19世纪时，被法国文艺批判家圣佩伟在《致威尔曼》一文中引用，代指主观幻想的艺术世界。延及至今，这个词语被逐渐运用到社会生活中，更多的是那些脱离现实生活的知识分子的代名词。

但在满目疮痍的无边现实中，象牙并非纯白，而是微黄甚至带有瑕疵。泽田泓树住在里面，然后被三叶纯拉了出来，举目远望，遍地荒原。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这个世界一直如此，不好不坏，混沌在灰色的雾里。那片被灯光模拟出来的电子天空，现在看来，反倒是如此真实了。

“这才是Vivi与辛多拉合作的真正目的吗？”男孩问到。

“当然，因为我们才是同类。”三叶纯的绿色眼睛在冷光下像是流转的冰，封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泪，亦或者，连泪也没有，只有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