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认准了这人是神仙，两眼发光急切地说：“我不会死的，你救救我，我阿玛会感谢你的，给你修庙宇。”小太子怕他不信，更是焦急：“我阿玛是皇上，真的会给你修。”

胤礽听到皇上二字，脸上才露出点异常，“巧了，我阿玛也是皇上。”他这才环顾四周，发现这室内的场景颇为熟悉，有点像他幼年的住所。

是乾清宫东暖阁？

胤礽突然坐到床边，手不小心碰到小太子，当下小太子这几年的记忆在他脑海里一一出现，胤礽顿时大吃一惊。

这孩子是幼年的他？

胤礽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太子，有些嫌弃。这病恹恹的小孩怎么可能是他？康熙明明说过他小时候身体很好的！他皇父骗人！

小太子眨了眨眼，不懂神仙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神仙，你怎么了？”

胤礽听到他这称呼，觉得半张脸都在抽抽，他小时候这么蠢吗？见到人就喊人神仙？

“你别叫我神仙，你叫我二哥。”

小太子不明所以，但觉得自己要听话，便乖乖叫了一声：“二哥。”

胤礽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怪趣味，但此刻听了这一声二哥，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心想，要不再换个称呼？

他心里琢磨着，还伸手摸了摸小太子的额头，一边看小太子的记忆，一边发问：“你阿玛对你好嘛？”

胤礽对童年的记忆多少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康熙来回不断考校他的学业。如今看着小太子的记忆，发现康熙为了他不立新后、不进后宫、连夜赶路、一同外出游历，心里咕噜噜直冒酸水。

明明都是康熙，怎么差别这么大？

小太子听到他发问，当下便说：“我阿玛对我很好的。”胤礽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当然对你好了，但等你长大了，还不是照样二立二废。

胤礽从小太子出生时的记忆看到今日，越看越气，恨不得此刻将康熙从棺材里摇醒，指着他鼻子骂，看看人家怎么当阿玛的，你会不会当阿玛？

胤礽只觉得自己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要起兵谋反！抄了康熙的景陵！砸了康熙的棺材！

但胤礽下一秒却发现，小太子的阿玛就是他皇父。

小太子两岁时皇帝佝偻的背，小太子雨夜哭诉时康熙的表情不对劲。康熙十五年是个分界线，自那年以后，皇帝对小太子的画风一下子变了。

胤礽这下子倒是更委屈了。

他将手从小太子额头拿开，看着他：“你阿玛现在正发疯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小太子听到这话，想到他偶尔醒来康熙疲倦不堪的样子，顿时着急得很：“二哥，我们去看看阿玛吧？阿玛最近很累的。”

胤礽有些疑惑，小时候自己这么孝顺吗？但还是顺着他的意，避开众人耳目，拎着小太子去了乾清宫大殿。

胤礽对康熙是近乡情怯，小太子是担心焦急，两人一到乾清宫，小太子就迫不及待跑向他阿玛，却不想被胤礽拦住了。

胤礽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带着小太子藏在里面。小太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胤礽却是胸口蔓延出一股子酸涩。

他从来没见过康熙这个样子。

从前康熙最失态的时候，也不过是第一次废他的时候。那会康熙跪在地上痛哭，他跪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康熙，只觉得康熙是惺惺作态，假模假样。他心想要废要废，何必做出这个样子，简直是虚伪透了。

可现在，胤礽闭上了眼。

康熙的情况比原先糟糕多了，只一眼，他就知道康熙这几年过得有多累，有多不痛快。

小太子不断甩开胤礽的手，却是白做功。

康熙这会子眼角发红，正在逼惠嫔与胤禔，孝庄她们几人正在旁边劝皇帝冷静。

却不知道哪一句话戳到了皇帝的心肝肺里，让皇帝觉得心疼得厉害，一手捂着胸口，慢慢地就倒下了身。

胤礽看见康熙跌倒在地，生生忍住了出去的冲动。是康熙活该，他才不要出去扶他。

小太子看见康熙这个样子，恨不得飞跑过去，胤礽暗恨小太子什么也不知道，当下就将小太子抱在怀里，捂了他的嘴，让他跑也跑不成，话也说不出来。

康熙推开旁人搀扶的手，喘着气，良久才扶着椅子自己重新站起来。

“梁九功，去拿桌下那箱子奏折拿过来。”

待梁九功将沉甸甸的箱子搬到皇帝跟前，康熙伸手打开。

“这本，是皇贵妃钮祜禄氏家里的远亲呈上的，劝朕绵延子嗣。”

“这个，是惠嫔的人吧？不是你，就是明珠的党羽，婉言劝朕晋封后宫诸人。”

“这一个，是科尔沁部，来自太皇太后的母家。”

“还有这些、这些都来自哪家哪族？来，你们猜猜。”

这几年，年年有奏折，名义上是劝谏，实际上就是要他开选秀、去后宫，要他不能厚此薄彼。前朝臣子、宗室、后宫嫔妃都是这样，他全部留中不发，只当自己没看见。但此刻，他儿子生死未卜，这些奏折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康熙。

康熙只觉得是自己不够狠，才给了这些人蹬鼻子上脸的机会。想到此，他将这些折子摔在这几人脚下，眼里的恨意越发明显：“都在逼朕？”他这辈子不过想让胤礽顺顺利利长大登基，有什么错？怎么就这么难？

所有人都没想到皇帝会这么想，当下都不知道如何回皇帝的话。

惠嫔瞧着今儿的架势，怕是难以善了，一双手颤颤巍巍去摸身前的短剑，横在自己脖子上。

她也不跪着了，站起身直视康熙：“皇上要嫔妾死，嫔妾不敢不死。只是嫔妾求皇上怜惜胤禔，他年纪尚小，是嫔妾不堪为人母，教坏了他。皇上要将胤禔过继，嫔妾也无话可说，只求皇上日后多多看护一二，嫔妾死后甘愿为皇上与太子当牛做马。”

惠嫔又垂泪看着胤禔，“胤禔，你以后要乖，听你皇阿玛的话，好好辅佐太子。我们来世再做母子。”

惠嫔脑子不聪慧，临死前想到这些话已经是她能为胤禔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话音一落，血液四溅。胤禔当即痛哭。

康熙瞧见惠嫔自刎，没有一丝伤心，反而是朝着胤禔露出一个堪称和蔼的笑：“你额娘说太子没娘，你看，现在你也没有了。只是太子还有阿玛，你连阿玛都没有了。无父无母，这样的人怎么配活在世上呢？”

康熙让旁人给胤禔松绑，捡起那短剑重新扔给胤禔：“该你了。”

众人这才明白，皇帝要的，是让他们死后过继出去！

他这话一出口，太后与皇贵妃齐齐打了一个哆嗦，不自觉地离皇帝远了些。太后的手死死抓着皇贵妃：“我们走。”

皇贵妃恍恍惚惚，和太后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了。她此刻满心里都是一个念头：皇帝逼死了惠嫔，还要逼死胤禔。

太可怕了！

皇帝疯了！

皇帝太可怕了！

孝庄也觉得皇帝不正常，但她不能走。她走了，皇帝要是逼死了胤禔，皇帝就真疯了。

她站在皇帝跟前，用一种哄孩子的方式对康熙说：“玄烨，你今□□死了他额娘，再逼死他，日后史官要如何记载你与太子的名声？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太子考虑啊。”

胤礽在惠嫔自刎的那一刻便放下了小太子，一手捂他眼睛，另一手捂他嘴巴。惠嫔对小太子不利，胤礽对她的死早有预料，却不想康熙还要胤禔也死。

胤禔不能死，他阿玛一辈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做个明君。

历朝历代，有哪一个明君是逼死了亲生儿子的？

没有一个。

便是为了康熙的名声着想，他也不能让康熙杀了胤禔。

当下，胤礽便看着小太子，指着殿内的一处空地对小太子说道：“你记住，一会站到那，对你阿玛说你害怕。”

“不要说你见到了我。”

“听明白了吗？”

小太子此刻还不知道殿内死了人，对胤礽的话不明所以，只问道：“为什么不能说见到你？”

“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因为他对你这么好，都是出于对我的愧疚。

因为我们的阿玛要是知道我与你一体双魂，只怕是要请高僧做法，留下我舍了你。

小太子听了胤礽的话，走到殿内稍微亮堂的一处，才看到血泊里躺的人，当下就觉得有些冷。他又看着康熙，怯生生地说：“阿玛，我害怕。”

康熙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突然出现。

保成说害怕，他这副样子是会吓到人，是他不好，不该这样仪容不整。康熙喉咙一紧，朝小太子招手：“别怕，是阿玛。到阿玛这里来，好不好？”

小太子一步步朝康熙走过去，胤礽也发现自己越来越困倦，身体从脚部开始慢慢消失。小太子的步子越稳，胤礽却越来越虚弱。

消失前，胤礽最后的想法便是，当真是一体双魂，他为主，小太子为辅。他能看到小太子的记忆，小太子却看不到他的。只是他魂魄虚弱，时常都在沉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