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离得最近，几乎是一看见胤礽不对劲，就飞奔到胤礽面前。

“梁九功，去传太医。”

康熙轻轻托着胤礽的头，手掐在胤礽的人中上：“保成，你醒醒。”

胤礽闭眼不答，他连呼吸都弱了。

“去拿个褥子来。”康熙不敢乱动他，只让他平躺在那上面。

太医很快就到了，伸出指节给太子诊脉。随后脸色一变：不好，太子脉相混乱，怕是有早夭之症。

康熙瞧见太医沉默许久，只觉得大事不妙，“有什么说什么。”

太医身子匍匐在地，颤抖着开口：“太子，是早夭之相。”

康熙当即脱口而出：“不可能。”

“是你医术不精。”

康熙不相信胤礽会早夭，只死死盯着太医，一脸笃定地对太医说：“是你医术不精，太子绝不会夭折。”

胤礽幼年，除了天花，就没有得过其他的不治之症。

康熙颤抖着手打横抱起胤礽，将他送回乾清宫，头也不抬地对梁九功说道：“去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叫来乾清宫，为太子诊脉。”

诸位太医轮流诊脉，却说法一致。康熙怒骂道：“一群庸医，治不好太子，朕让你们殉葬。”

宫里的太医不行，那就集全国之力。“去发榜，广征天下名医，只要能治好太子，朕赏黄金千两。不，朕赏黄金万两，许他加官晋爵。”

胤礽在乾清宫躺了好几天，京城里有名的大夫挨个试了，却拿不出一个有效的办法。康熙见太子日渐消瘦，着急得嘴里直冒泡，口疮是一个接一个地生。传教士他都给找来了，却也说不出来个缘由。

这一晚，胤礽勉强醒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觉得好累、好困。

康熙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了，因为怕自己睡着错过胤礽醒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生生在熬着，直到熬不住了才勉强睡一会儿。如今瞧胤礽醒了，立刻让乾清宫轮值的太医来给胤礽诊脉。

康熙小心翼翼地摸着胤礽的脸：“保成，你醒了。跟阿玛说，你哪里难受？”

胤礽看着康熙胡子拉碴的样子，觉得他阿玛都瘦了。他想抬起胳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没力气，因此只蔫头耷脑地对康熙说：“阿玛，我好累，我想坐着，躺着难受。”

康熙让他坐着，靠在自己怀里，“饿不饿？喝点粥好不好？”

胤礽不饿，但康熙的语气让他害怕。他抬头看着康熙，两眼泪汪汪的：“阿玛，我害怕。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这话，跟拿刀子戳康熙的心一样。康熙伸手抹去他的泪水，又亲了亲他的额头与脸颊，哄着他：“保成乖，有阿玛在呢，阿玛不会让你死的。等一会，吃了药，保成就好了。”

胤礽躺了几天，都没好好用过一顿正经饭。康熙接过来药粥，哄他张嘴：“喝完这个粥，我们就好了。”康熙这话，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儿子。

胤礽喝不下，一咽下去便吐了出来，全吐在康熙的手上。

康熙直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胤礽呕吐出来的不是粥，是他的命。康熙不死心，粥喝不下，那就喝水。

“保成，粥难喝，那我们就不喝了。喝点水好不好？”他语气兢兢战战，旁人听来却觉得皇帝有些疯魔。

胤礽勉强喝了两口，便再也喝不下了，只想睡觉。

“阿玛，我好困。”康熙不敢让他再睡。

想到胤礽连粥都喝不下，康熙只觉得下一秒胤礽就要离他而去。因此，他低下头在胤礽耳边，几乎是恳求一样开了口：“保成，你别睡，好不好？你再陪阿玛一会。保成，你别睡。阿玛带你出去玩，带你去打猎、放烟花。你不是喜欢江南吗？等你好了，阿玛带你去江南玩……”

他话还没说完，胤礽身体就开始往下滑，康熙这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悲伤。将胤礽平放在床上，他自己单膝跪在床边，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保成，你跟阿玛说说话。你都睡了那么久，别再睡了好不好？”

胤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语气哀伤地对康熙说：“阿玛，我死了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你会有其他的儿子，你会像教我那样教他们吗？”

他舍不得他阿玛，“阿玛，我死以后，你不要太难过，我会一直在的。”

康熙眼里带着一股死寂般的绝望，几乎是哭着开口：“阿玛只会教你一个人，阿玛只会有你一个儿子。阿玛是皇帝，金口玉言，你会活着的。”

“保成乖，你什么不都要想，不管是睡着了还是醒了，都只要想着阿玛。”

“胤礽，阿玛不会让你死的。”

“你放心，阿玛一直在这陪你，你别怕。”

“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康熙语无伦次，他拉着胤礽的手，思绪凌乱。这辈子，胤礽才这么小，为什么就要面临死生问题？

胤礽此前从没在康熙脸上见过害怕的表情，这还是第一次。他想安慰康熙，告诉他阿玛别害怕，可他太困了，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胤礽睡着了。

康熙一遍一遍地叫胤礽的名字，他听不到了。伸手抚摸着胤礽的脸，一滴泪砸在他脸上，康熙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

“传旨，召京里的大师进乾清宫，和尚也好，道士也罢，只要能叫醒太子，朕给他们修庙建观。”

康熙不信神佛，但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胤礽这一睡，直接躺了小半个月。乾清宫大殿日夜有人诵经，烟气缭绕。康熙披头散发坐在东暖阁，一边守着太子，一边诚心祷告，甚至亲口对着神佛说，只要太子平安无事，他愿意以己身相替、减免寿命。

太皇太后一开始不知道胤礽病得这么严重，如今得知皇帝连僧侣道人都招进宫内，当下就赶忙前往乾清宫。

乾清宫这僧侣聚集的场景，她觉得十分眼熟，仿佛许多年前顺治为了董鄂妃也是这样求神告佛的。

太皇太后暗恨这帮和尚不省事，弄走了她儿子，还要来害她孙子与重孙子。她见大殿内没有康熙，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梁九功带到了东暖阁。

一见到康熙，她有些胆战心惊。康熙衣衫凌乱，发辫散着，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处理了，整个人消瘦得厉害。他这个情形，瞧着比顺治还疯，顺治再疯魔，也没有这样衣冠不整的样子。

她难得唤了一声康熙的名字：“玄烨。”康熙瞧见是太皇太后，也无甚反应。

忍下心疼，此情此景她只能劝康熙清醒一点、理智一点：“玄烨，你忘了吗？你皇阿玛昔年为了董鄂妃，也是寄希望于佛祖，可是董鄂妃活了吗？”

康熙闭上了眼，神佛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但太医无用。

他不能放过任何希望，他要救太子，没人能拦得住他。

“太医、传教士都说保成不是病。朕亲自给保成诊过脉了，一开始脉相混乱，后来脉相便一直虚弱。瞧不出来是什么病，朕实在是没法子了。”

康熙眼里带着血丝，面色白得跟鬼一样，当着长辈的面，他泣不成声：“朕只要他活着。他才六岁，这么小。”

康熙比划着胤礽的身高，只觉得实在是痛不欲生，“他这么小，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他离朕而去吗？”康熙从前经历过许多丧子之痛，但若是太子在幼年早殇，他觉得自己怕是要肝肠寸断。

孝庄见他难得透露出一点软弱，当下便恨铁不成钢，“那你就去查，你光坐在这求，能让他活过来吗？”

康熙听到她这话，凄惨一笑：“查什么？他这么小，能挡了谁的路？胤禔才八岁，能不能长大成人都要另说，惠嫔与明珠便是有心做什么，也不是在这个年纪。宫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皇子了。”

孝庄没想到康熙竟然会这么想，“痴儿，他挡了全后宫的路！自他出生后，你将他带到乾清宫抚养，后宫再也没有新出的孩子。若是他死了，胤禔又不得你喜爱，难道你还能不进后宫吗？不绵延子嗣吗？”

康熙听到这话，才站起身直视孝庄，一时间身体发抖。

胤礽，不是生了病，而是被人害了。

康熙因为胤礽年纪小，从来没往这方向想过。但此刻被孝庄一提醒，当下他双眼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死死盯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胤礽：“梁九功，去传旨搜宫。所有宫殿挨个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梁九功一愣，所有宫殿？“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寝宫，也要搜？”

康熙垂眸，坐到胤礽身边，看着自己握着胤礽的手，说了声：“搜。不要动内室，但外殿以及下面宫女太监住的地方都要仔细搜，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你亲自带人，去搜惠嫔寝宫。让魏珠去搜皇贵妃、贵妃的寝宫。朕去东西五所看看胤禔。”

说罢，他看着太皇太后。

“你去吧，我在这帮你守着太子。”

康熙这才放心出来，连仪容都没整理，直直奔向胤禔住处。他坐在东五所的椅子上，盯着太监宫女们翻箱倒柜，连个犄角旮旯都没放过。直到被人递过来一个十分可疑的画像，才看向跪在地上的胤禔。

“跟朕说说，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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