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萧凭着矫健的步伐,一路穿过林子。
一出林子,豁然开朗。
林子外有瀑布,瀑布正中央有个开了凿的洞。山洞外挂着的帘子,好似天上仙人在凡间留下的水帘洞。
一束光照了过来,弄的沈南萧抬手遮挡了下眼,眯了眯眸子,才回过头去看身后追上来的陈施琅他们。
他的眼皮一条,一股不安的预感从脚底直蹿背脊,凉意随着陈施琅的靠近,爬满全身。
“跑的够快,差点没跟上。”陈施琅追得急,一路上没有停息,眼下气息有些不稳,说话时有点儿喘。
沈南萧怔松,低眸默默凝视着手腕上搭上来的手,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绷不住。
他不太喜欢旁人突如其来的靠近,而且还是在他思绪翻滚之际。
一眨眼,便见,陈施琅在他极度震惊的状态下,握住了他的手腕。
然而,这还不够,那双强劲有力的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反倒当着他的面,将其握得跟紧了。
“二公子武力高强。换做是旁人,不做停息的追逐在下,恐怕追到了,还会像那俩人一样,半蹲着吸气。”
沈南萧语气平淡,扫了一眼树旁靠着歇息的两位,又不禁将视线移到了陈施琅的脸上。
然则,沈南萧并没有在他的面上,瞧出因剧.烈运动而显现出的疲惫迹象。
反观此人,只是低低的喘着粗气。
倒也不知是他刻意装的,还是真就如此?
沈南萧轻蹙眉头,回想着之前陈施琅的事迹,却意外的发觉,自己既然想不出关于他所做的事中的半点端倪。
不对,无端倪就是最大的嫌疑!
沈南萧眼尖手快,嗅觉灵敏,此刻却倏然有点看不清隐没在黑灰瞳中的别样情绪。
但若凑近细看,或许还能从中瞧出诸多除了轻狂,与不畏惧与天地的斗志。
不过……沈南萧没有去看。
况且,他还做不出来此番冒犯的举动。
瀑布飞泻,惊起沙禽掠岸飞。
捏着他手腕站了半天的陈施琅明显不爽,眉头紧蹙,语气不悦,略显逼人意味:“大人口中说出的瞎话,是觉得我会傻傻的相信?可能吗?”
沈南萧张嘴想反驳,但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模样,又无话可说了,当下抿唇沉默不语。
陈施琅似乎不觉得累,“再说了,方才大人跑这么快,不就是想甩掉我们吗?怎么,是觉得我们会拖后腿?”
沈南萧眉心一纵,惊愕地半响插不上话。
他最初跑这么快,其实是下意识的。
因为他知道,陈施琅都会追上来。
也时刻注意着速度,怕另外两人吃力。
可后来后跑着跑着,阅过了千万景色,想着前路更为繁华,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心里便没有任何关于这类的想法了。
自然而然就忘了,陈施琅还带着两人。
“大人为何不说话?”
陈施琅脸色愈发难看,虽然他知道,这人身为“九筱”时,话也鲜少,甚至可以一天不开口,只用眼神互动。
但他属实没想到,沈南萧如今身为“大理寺卿”,也不怎么爱搭理人了。
不过也好,免得心底早早埋下的种子,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生根发芽,慢慢生长成参天大树。
沈南萧看得出来。
毕竟,欲望的囚笼,不是密不透风的,它总要找到突破口,彻底释放发泄。
就如同笼中的稚鸟,不会甘愿待在一个地方饱受煎熬,它定会找准时机,一举冲破无边天际。
陈施琅对他的心思,沈南萧本人在清楚不过,却偏要吊着人家二公子的口味。
“说什么?”沈南萧垂眸,欲试着抽回手。
只见,他使力动了三四下……
须臾过去,却还未抽回手来。
这人力气怎么如此之大!
沈南萧如是想。
试了半天,未果。
偏偏他还要试。
听着耳边传来的鸟鸣声……
过了一会儿,仍旧抽不回手。
沈南萧叹息,只好作罢。
似乎是妥协了般,由着陈施琅抓着。
“哼。”
陈施琅见他泄气,果断放弃了念头,心中得意了一会儿,便复又握紧了几分。
沈南萧感受到手腕上力道传来的变化,顿时瞪大了眼——现在好了,不禁没抽回手,还让狼崽掐住手腕的力度加大!
沈南萧的瞳孔很美,是一种让人看了就会心生爱怜的美,那怕此时此刻,因为某人的举动,而染上了些许杀意。
——眼下看来是怎么也不好脱身了。
硬.的不行,那来软的?
沈南萧转念一想,觉得似乎可行,他正欲装柔弱时,蓦然听到陈施琅哼笑了几声。
“呵,装!”陈施琅目不暇接,面不改色的怼着他:“阎王老子来了也没你会装!”
“我可不行。”沈南萧抬眼,顺口接上,没有注意到陈施琅在他说出口后,怔愣的那一瞬息,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男人怎能说不行呢?”陈施琅嘴角噙着笑,盯着他的双眼,刻意压着声音。
沈南萧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一时半会儿没有跟紧陈施琅的脑回路,待反应过来后,那人已经偏头低头了好一会儿。
他们身后是满山青翠的阔叶树。阔叶树们都在风中翻滚跳动,猎猎作响,犹如一头巨大的发威的山猫,耸起了脊背。山雀儿被风卷得满天散开,化作了纷飞的黑点。
那陡峭的悬岸上,丛生的修长的巴茅草也像是高高举起的无数矛枪在飞舞晃动。
事宜正好,沈南萧回头看了看,忽然忆起他与陈施琅的第一次见面——
本是拿钱消灾的九筱,想快点结束,却不想半路碰上个拦截的人。
而那人便是陈施琅。
他依稀记得,陈施琅当时身着锦袍红衣,手中握着文人墨客基本都会拿的折扇。
折扇做工精细,一看就是游侠必备的。
只不过……与陈施琅的气质,不大符合。
如若不去注意他身上散发的戾气,只注重这人把玩扇子的模样,或许看起来是个文人。
虽然但是,沈南萧从不会这么觉得。
他第一眼望去时,只觉他是那家出来游玩且爱多管闲事的公子;待第二次碰见他时,又觉得这人是行侠仗义且无家可归的游子。
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沈南萧想,可能是因为与他第一次打交道时,这人处处与他作对,还让他刀下留情,再不济,看在他的面子上,将人交给他处理。
但沈南萧接下了状令,任务就是让那穷凶恶极的人下地狱。
既如此,又怎么可能让到手的猎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呢?
再者说了,他当时疑心疑鬼,出来游历,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沈南萧想,哪怕当初陈施琅掏出了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他也不可能轻信。
到了现在他还记得,要下地狱的恶人,在陈施琅的干涉下仓皇逃跑。
因此,沈南萧错失了第一次机会。
后与这人纠缠不休时,便断定他是世家公子家有点小厉害的纨绔!
只是不知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他的事情,还说什么一辈子缠上他不放。
直至这人家人出事,才肯与他坦白身份。
陈施琅周遭气压冷如寒霜,仍然皱着眉,阴沉着一张脸,声音极低,“沈大人这是心思飞到九霄元外去了么?”
沈南萧耳畔响起一阵瀑布雨,乍然回神,便对上了一双冷漠的双眼。
身后的狂风呼啸着,沈南萧反应了一下会儿,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沈南萧垂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握成了拳。
每一次他的手指紧握成拳,那股杀气就像一股毒蛇一样悄然而至,让人心生寒意。
“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沈南萧说罢,才松开了紧握的手。
陈施琅知道他说的第一次见面是何时,只是不知为何要在这种关头,去想一些与眼下无关紧要的事情。
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是说……是为了好接机逃脱?
想到这,陈施琅脸色冷了几分。
“为何想起那次?”陈施琅抬脚逼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决然:“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好就此逃脱?”
“什么?你说什么?”
沈南萧反应过来后,嘴角抽了抽,语气里夹在着一丝无奈,“没有,在下只是触目生情罢了。”
陈施琅怪异的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沈南萧倒是明白陈施琅为何会这般想。
大概是因为自己每次撞见他后,都会想尽办法躲开他。还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躲,而是找机会,在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回到他起先想甩开他的地方。
久而久之,陈施琅便学聪明了。
先假模假样的追他一段,趁那人不注意,率先回到原地,给那人一个假错觉,误以为自己追不上。而自己则回到原地守株待兔。
亦或者,在那人要回时,半路拦截他。
一来二去,沈南萧也懒得避开,任由他跟着。前提是,不能耽误他办事。
沈南萧记得,当初陈施琅得到了这个结果时,心情好像蛮不错?
那现在……?
“我不跑,也不躲。”沈南萧看着他想,嗓音温柔:“可以吗?”
陈施琅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擦紧起来,克制自己想要不顾一切,抱住他的欲望。
他打心里知道,眼下这个想逃但逃不掉的人,是沈南萧、是九筱。
而沈南萧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
不远处还在休息的李封年他们,一双眼有意无意的往他们身上飘。
因着沈南萧与陈施琅背对着这边,而导致李封年和冯郑观,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
处于懵逼状态中的冯郑观,只能借着那一丁点儿的缝隙,看到陈二公子擒住了沈大人的手腕。还没有打算松开的意思。
从他那个视角望去,就是两位翩翩公子,在互相打闹——他不放过他,他不愿求饶。
“那两人太腻歪了!”李封年笑骂,“冯公子,你是不知道。不过,我跟你说啊,陈颂景那小子从小就欠揍……”
“你看。”李封年嗤笑,没等他答话,便倚着树,一手撑着膝,一手指着陈施琅的背影,“光这样瞧,他是不是就很欠揍?”
冯郑观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要怎么说?
冯郑观内心慌乱一片。
片刻,他还没彻底在不可思议中回神,故而只能面无表情的看着,并附和着点头。
“本大爷就说吧!”李封年眉眼上斜,一拍即合,话语中仍是张狂之意,“可陈颂景那混小子,还从不这么觉得!真给他惯的。”
冯郑观颇为不自在,身子动了动。
——想走。
他一度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他怕那两人徒然回首。
或者听到了什么,提起刀来,二话不说,杀人灭口……
毕竟换谁也不想在下属面前丢面子。
“嘿嘿,冯兄!”李封年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边,勾住了他的脖子,“你以后就是本大爷最好的兄弟。谁叫他们谁也不信陈颂景这小子欠揍,唯独你信!哼哼,从现在开始,本大爷就是你坚强的后背!以后啊,冯兄的事,就是我李京怔的事!”
冯郑观汗颜,吓得手中的佩剑都脱落。
而始作俑者还以为他是激动过头,竟在那儿温声安抚起来。
冯郑观一阵恶寒,用手抵了抵,却还是没逃过,那人温热的呼吸,撒在他的脖颈间。
眼见躲也躲不掉,冯郑观只能强装镇定,由着李封年搂脖子。
一片是一片场景。竟从中看出了和谐,却又暗藏汹涌的片段。
陈施琅看着眼里含笑的人,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同行去定州吗?”
陈施琅低低的问完这句话后,便鬼使神差的松开了手。
沈南萧一怔,收回远眺的视线,感受到手得到释放,便活动活动了筋骨。
“……好。”
此刻,沈南萧的眼睛深邃如夜空,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的鼻梁高峻,给人一种冷峻而不可侵犯的感觉。
可明明沈南萧给旁人的感觉,是温和,而又忍不住让人想要靠近的没种……
但,陈施琅却敏锐的发现,“感觉”二字,似乎说不清,却又似乎能靠一句话,或者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能解释得清清楚楚。
——不得不说,感觉是真的奇怪……
陈施琅注视着他,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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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