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萧誉嘴里含着狗尾巴草,他闲来无事,恰逢这几日,他所谓的“主子”,沈南萧也不在,无聊之际,目光刚好投向一旁摆放整齐的奏折上。
萧誉顿时起了歪心思,他将含着的狗尾巴草随意仍在地板上,支着下颚,歪头,双眼直勾勾的望着那堆奏折。
——这些奏折堆得到挺高,可到头来,都是些繁琐事,不如……
让本公子帮你分担分担。
萧誉转了转眼珠,正当他欲将手旁的一本奏折拿来时,却被小安子出声制止:“姑娘且慢!”
转瞬之间,萧誉倏地止住了动作。
小安子见状,暗自松了口气,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他方恭敬的行了一礼,唇瓣微张,语速不急不慢:“……这些奏折,都是今早御史大人遣人送来的。”
小安子说到此,稍顿了顿,方抿唇轻笑道:“还请姑娘不要僭越。”
萧誉瞥了他一眼,见人仍旧从容不迫,他倒也没辙,只好讪讪收回邪恶之手,干脆瞪眼瞧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安子:“寅时已过。”
“哈?!”萧誉瞪圆了眼,偏头看了看窗外,乍看,夜色朦胧。
他不经转头问小安子,语气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惊讶:“都这个点了,你家主子为何还未归!?”
小安子干笑:“兴许是有事耽搁了。”
萧誉起了兴趣,挑眉弄眼道:“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他能被什么事耽搁得连大理寺都舍不得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一个……怨妇在等在外鬼混,至夜色阑珊却还未归家的有夫之妇。
小安子哑然,苦恼自己只是个侍从,也才刚上任不久,哪能知悉大人的事情。
“恕奴不知,还望姑娘莫怪。”
“嘁,”萧誉撒开支着下颚的手,不耐的看着他:“何必含蓄,不过是不想告诉我罢了,这也不能说实话。”
小安子沉默不语。
——这姑娘真难伺候。
小安子兀自叹息,但也不敢反驳,只能无奈主子疼这位姑娘疼的紧,尽连这办公的地,都让这位姑娘住下了。
小安子一度怀疑,这位姑娘与大人应当有点什么,毕竟……他们的关系匪浅。
小安子不敢过多干涉,向他辞退后,便站在门外等候,独留他一人无所事事。
只能仰头望月,以此来消遣漫漫长夜。
————
翌日。
【翠玉楼】
余莳言受萧家三公子萧诩之邀,特来翠玉楼“叙叙旧”。
御史大人余莳言本不欲应予,但考虑到翠玉楼这上等的青楼里,有着让人流连忘返的人间仙境,便也忍不住想去瞧上一番。
他记得在自己还不是御史之前,翠玉楼也不过是个无名酒楼。
然则,如今的翠玉楼,却因“江楚”得以闻名于世。
据说,江楚容貌倾国倾城,身姿妙曼,嗓音悦耳动听,纤细修长的芊芊玉手,拉得一手好曲。
此曲名为《二泉映月》,该曲的故事发生在明朝时期。
曲子本身宛转悠扬,让人回味无穷。
江楚的演奏和技巧熟练的惊人,再加之容貌的支撑,令京中世家公子,无不为之动容,他们都想一睹芳容,顺带听美人拉曲解愁解忧。
余莳言曾暗中观察过这翠玉楼,自是听说过江楚,但因着自己不喜这些曲子,所以从未拜访过江楚。
但今日萧诩之约,却直接将江楚招进了厢房,让其人拉曲奏乐。
余莳言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静默无言的看着他的举动,从而顺藤摸瓜,看清他的目的。
毕竟萧诩约他时,并未确切说明,究竟是因何事而邀的。
单说“叙叙旧”那便更不可能。
萧诩不是萧誉,萧诩心眼子贼多,常年居于高位,混迹于朝堂之间,又与萧百川这个内阁首辅关系密切。
这二者,哪一个不是天纵奇才?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皇室对萧家的忌惮。
况且,他又与太子走得极其近,这很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御史大人余莳言思索至此,便感受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转瞬间沁入鼻中,使得他只能将注意力,全权放在帷幔后的人那儿。
厢房熏香弥漫,多了些暧昧的气氛,殷红的帷幔后,一位身着红衣的美人,正不急不慢的拉着手中的乐器。
除却拉乐器的声音外,还有萧诩用指尖轻点桌案而发出的敲击声。
“噔——”
随着敲击声的落下,紧接着,他便听到萧诩叹息,方淡声道:“曲子倒是拉的好,可惜人却……”
人却怎么?
余莳言愣住,萧诩亦没在继续说下去,只将疑虑,独留给御史大人。
萧诩眉眼含笑,指尖仍然在有意无意的轻敲桌面,倒是与这曲子的旋律互相吻合。
“国库现今最缺乏的便是银两,老皇帝不为这事操心,反倒又在为除去萧家,而让太子一党与我萧家互相撕咬,奈何本公子作为萧家人,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诩倏地止住了手上的动作,方偏头看向余莳言,恰逢余莳言,也正好盯着他瞧。
弹指之间,四目相对。
萧诩如鹰隼般的眼眸中,掺杂着些许看透世俗的情愫,但这里头,却又莫名有些别的、不易让人察觉到的秘密。
难道……三公子不想参与纷争?
余莳言瞧着那眉眼,慌了神,他似是清楚其中奥妙,又唯恐这人乃是萧诩,是萧家三公子,而否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萧诩尚未表明立场,但方才那番话,却说的在理。
国库缺的便是银两,可帝王满心只想扼掉萧家这块肥肉,彻底斩草除根。
“不知御史大人知不知悉……”
萧诩顿了顿,方转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帷幔后拉曲的江楚。
江楚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栗,虚汗直冒。
萧诩见江楚对他还是惧怕,竟兀自勾唇浅笑,复又顺手拿起桌面上的酒杯,悠然的转了转,真言真语道:“那老皇帝自创暗阁,名为浮失阁,手下人皆是江湖好汉,个个身手不凡。经暗阁创建以来,已经接手过十几起状令。”
余莳言惊愕:“什、什么?”
虽然这种自创暗阁的事情,不是没有先例,但他在帝王身旁从事这么多年来,却不知还有帝王竟还藏着如此手段。
萧诩尝了口甘甜的美酒,“本公子曾在暗中早就警示过四大世家,包括大哥。”
“等……等等!”
余莳言打断了他的话,他觉得自己的脑回路转不过来,眼下萧诩同他说这等事情,到底是表明了立场,还是各取所需?
还有,状令是指何物?
余莳言:“本官先不论萧公子的立场,只问这浮失阁里的状令乃是何物?”
萧诩愣住,他忽然有些失神,只见,他低垂着头,敛下寂沉的眼眸,低沉沙哑的声音,随乐曲声响起:“状令……说好听点,不过是接手阁主发布的命令,说不好听的,那便是——伏尸一人,血溅五步。”
萧诩说着,手中的酒杯,也不由得捏紧了几分,他忽地哽咽了一下:“其间雇人杀官员、掠钱财就罢,就连百姓的十亩里地,也分毫不放。”
余莳言听罢,双目发红,似是气极,他怒得拍案而起,愤恨道:“这……陛下当真是胡闹,如此草菅人命!这手不留情的形式作风,竟如当年一般,半点未改!”
忽地转念一想,自己恼怒也无用,帝王乃九五至尊,天下的生杀予夺之权,皆握于手,就连为官者也是遵循这“君要臣死,臣得不死”的理念,更何况,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呢!?
“这能怎么办?”萧诩见效果已达,便继续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皇权之下,百官臣服,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再有不服者,也不敢当面闹到帝王膝下。”
余莳言来回度步,手指之间,指腹互相摩挲,“谭江一案也是帝王派人搅乱的?”
潭江百姓四分五裂,多少家中男丁被人抹了脖,有些男丁,甚至还未找全尸首。
杀手的手段极其残忍。
浮失阁的人所过之处,皆有“浮”字,这便是余莳言会问出来的原因。
萧诩斟酌片刻:“自然。”
余莳言瞪圆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令萧三公子“噗”的笑出了声。
笑声即落,乐器的声音也随着停止。
一切言语,似乎都与乐曲最后的落幕声而因此消失。
江楚听了许多不该听的事,此刻他虚汗直冒,背脊发凉,纤细修长的手指,不由得蜷缩在一起,拉曲的指尖,镶嵌在掌心间。
“三公子……”江楚搁了二胡,弱弱唤了声,他的嗓音沁人心脾,绝美的面容上略显窘迫之色。
隔着殷红的帷幔,萧诩只能看到那人因惊恐而抖动的身-体。
“嗯?”
萧诩应声,眉眼弯弯,他笑眯眯的看着江楚,语气没有温度:“江公子好说歹说也听了诸多事宜……倒不妨与本公子说说,此局该如何破?”
余莳言顿住了步子,顺着萧诩的视线,看向那若隐若现的红衣衣摆。
此时的江楚,嘴唇泛白,双腿忍不住打颤,眼睛警觉地四处张望着,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恐惧感,他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了几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须臾,熏香缓缓散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空了的酒杯,锐利逼人的眼眸宛如一把利剑。
“浮失浮失……”
萧诩漫不经心的道出心中所想,“烟水浮杯渡,江湘失楚才。①”
余莳言稍瞥眼看他,觉得他话里有话。
萧诩避开他的视线,呢喃道:“‘浮失’二子取自这里,是么,楚公子?!”
“江”并非他姓。
萧诩一锤定音,江楚无法反驳,他的心中充满诧异,脸色早已变的苍白,可尽管如此,他却只能长吸口气,硬着头皮从帷幔后走出两人的视线。
他有着让人惊叹艳羡的皮囊,雍容华贵又一脸正气,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目光。
恰到好处的鼻子,薄厚完美的唇形,一双完美的丹凤眼,只是那深邃的眼眉,好像永远都是微微皱着的,满是愁云。
“萧公子费劲心力,却只能猜出姓。当真……”他平视着萧诩,那漆黑如耀石的眸子闪动着光泽,似笑非笑,低沉的尾音蕴含着危险的气息,“好生让奴失望。”
萧诩不以为意,将茶杯放在桌上,故作高深的摸了摸下巴。
“楚公子?”
余莳言“啧”了一声,将方才萧诩说的那句诗又复述一遍:“烟水浮杯渡,江湘失楚才。”
诗意是:烟雾弥漫,酒杯漂浮在船上渡过江湖,江湖之间湖水流连忘返,湘水离别了楚国的人才。
前楚科举考试榜上的人才,也只有一甲姓楚,单名“浮”。
“楚浮,楚公子。”
余莳言:“您到底是怀念惬意的江湖?还是缅怀经大晋灭亡的楚国?”
他怔住,没想到这位御史大人竟能猜出其中深意,与他的名。
楚浮不经多看了他几眼,波光滟滟的眸子多了几分差异之色。
萧诩双眼眯成缝,声如温玉:“依本公子看,两者兼容。”
楚浮无话反驳,抿唇失笑。
他似乎默认了,默认了自己二者兼容,他怀念肆意的江湖,亦心有前楚。
前楚的灭亡,是他无法释然的劫,他像是流浪于江湖、找不到回家路的游人。
他生来无父母,前楚于他,就是父母。
—————
①:“烟水浮杯渡,江湘失楚才”这句诗句是出自宋代文学家杨万里的《临江仙·长沙过贾湖》。
——
PS:日渐转变周更。
还请收下我的膝盖,鞠躬鞠躬。
——
改作话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