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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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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南京无论是官场还是科场都照例要聚一聚。

何况今年南直隶的各个水坝都平安无事的过了梅雨季——若是真发了大水,各府库如此紧张,朝廷没钱赈灾,说不好要推出去几个顶罪的。

当官的一年到头就图个风调雨顺,无事发生,一切最好都能按着旧例来。

如今当官的靠老天庇佑稀里糊涂的过了关,一颗颗悬着的心都暂且放下。上半年大家的脑袋和乌纱帽都有幸保住了,接下来的年关还要等好几个月,自然要趁着中秋出门逍遥快活一下,一时间南京上下又热闹起来。

俞知府刚到任,屁股还没坐热,天天光顾着赴宴,今天兵部明天吏部的轮着来,简直马不停蹄,跟个坐在莲花座上的大菩萨一样,等着南京凡是叫的上号的官员轮着来拜他,给他上香火、塑金身。当然,俞知府也忙着给更大的菩萨烧香。

一众爹在天南地北当官的南京公子哥儿们照例要会会面的,尽管今年因为施首辅改革,大家被考成法、清丈、黄册等事闹得彼此之间不甚愉快,但好歹得老天庇佑,今年年岁还算平稳,因此甭管是不是面和心不和,也坐在一块儿相安无事的寒暄敬酒。

谢鸣泉四下看看,流水席整整从堂上摆到了院子里,席上,酒是宫廷御制太监监酿的金茎露,菜是精细到头发丝儿的淮扬菜,米是御田胭脂米,一粒粒微微泛着红晕,跟红玉似的。

程得鹿啧啧道:“这么些桌,没有这个数拿不下来。”

他伸出手比了个数。

谢鸣泉问:“不是南京知府衙门请客吗?”

“呵,”程得鹿嗤了一声,“羊毛还不是出在羊身上?这些日子俞知府的后宅每日迎来送往的,不是给这个过生日就是给那个做寿,不过巧借名义收礼罢了,南京大小官员还不上赶着送?”

“最后还是出在老百姓身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谢鸣泉感叹。

“闭着嘴吃你的吧,”程得鹿眼神示意那边严春工、俞童声等人的那桌,道,“仔细给人听见,我看你是监牢没坐够,鞭子没把你给抽明白。”

“我这种虾兵蟹将,离主桌远着呢。”

“咱们还不算小的,”程得鹿往堂外一指,“瞧瞧,外头那些大都是钦天监、太常寺的官眷,那才是一年到头望不着天呢——他们桌上的酒菜跟里头的绝对不一样。”

“这是什么肉?”李义正拿筷子夹起一片。

旁边一个公子哥儿道:“羊肉。”

李义正闻了闻:“怎么没有膻味儿?”

“这是羊的上嘴唇。”

李义正听了,不免脸上有些赧然:“惭愧惭愧……”

谢鸣泉看他将肉放在嘴里仔细品味:“你惭愧什么?该惭愧的还不知是谁呢!”

满座的人都啧啧称奇:“嚯,真不知与大施只喝惠泉水相比,谁更奢侈……”

听见大家开始议论施灵椿,谢鸣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自己有次问起施灵椿,他沉默了一会,瞪着他道:“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听?”

谢鸣泉当时被他问的不禁脸红,恨自己的人云亦云。

此时不禁感叹他就像棵招风的大树,什么邪风歪风都只管往上刮,人们凡事都比着他来,好像只要没有他穷奢极欲,自己贪污的这点钱就算不上罪大恶极了似的。

谢鸣泉看主桌空了个位子,迟迟不见施灵椿来,他看似随意的问:“大施呢?今天这个场合,他不来?”

“他?”同桌的公子哥儿嗤了一声,“他不就好个’从天而降’吗?摆他那个装腔作势的谱……”

程得鹿低声跟谢鸣泉道:“这人叫甄寅,他爹刚因为考成法被降了职,给贬到南京来了,心里且不痛快着呢。”

谢鸣泉心里却担心,自打入了秋,施灵椿咳嗽得厉害。

“你们听说了吗?”那人煞有介事道,“大施跟南京守备太监打得火热。”

“那肯定呀,内阁仗着司礼监,他祖父在北京傍着’老祖宗’,他自然在南京傍着守备太监。”李义正道。

“嗨!”那人挤眉弄眼的摆摆手,故意压低了声音,“不止是打得火热,简直是不清不楚!”

他在袖子的掩饰下伸出两只大拇指凑在一块儿,拼命暗示:“懂了没?”

李义正一脸不相信道:“不可能吧,那可是个太监,他能这么自轻自贱?”

看他扔仍不相信,甄寅急欲表现自己:“听说过一句戏词吗?欲傍蟾宫人近远,恰如’椿’在柳’梅’边……”

谢鸣泉只觉得怒火中烧,恨不能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几乎把酒杯捏碎。

程得鹿从旁看他,赶紧嚷嚷着喝酒:“……哎哎哎,咱们这桌不行啊,看人家兵部那桌,喝酒跟饮马饮驴似的,当官要当到人家那个境界,就离高升不远了……”

“施大公子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家都扭头往外看,果不其然,施灵椿从外头走了进来。

谢鸣泉看见施灵椿就什么都忘了,他今日穿了一件撒金茶白色夹袍,外罩毛领鸦青披风,在烛光的映衬下金线绣的百蝶穿花似在扑翅而飞。

周围人纷纷站起来,向他见礼,七嘴八舌的寒暄声从四面袭来。方才那个诋毁他起劲儿的甄寅翻脸比翻书还快,恨不能凑上去向他嘘寒问暖。

在谢鸣泉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如一柄玉竹般携着一身月色一步步走近,清澈如白纸黑墨的一双眸子若有似无的向自己看过来,谢鸣泉无声的冲他笑着——只有自己能看懂那里头饱含的深意,人群中短暂的视线交接后他错开眼,谢鸣泉一直目送他在主席落座。

“怎么来的这么晚?”严春工木着一张脸,不说高兴也不说不高兴。

“你可算是来了,”沙鹤年生得方面阔耳,白白净净的脸上总是笑呵呵的,“再不来呀,咱们这桌子就被严大公子给掀了。”

“欸,可别介,诸位可都是江南半壁江山的中流砥柱,我哪儿敢掀桌子呀?”严春工话里话外带着刺儿,没形没状的翘着二郎腿,一点也不像不敢的样子。

俞童声听了知道是说给自己的,总是热脸贴冷屁股觉着没劲,不禁也冷下脸来。

“我来早了,不是扫大家的兴?”施灵椿白了严春工一眼,没接他话茬,虽然笑着,却不怒而威。

“哪儿能啊,”沙鹤年总是一幅乐呵呵的样子,说话慢腾腾的,“我们还怕事情办不好,扫了灵椿你的兴呢!”

“又是考成法,又是清丈的,一天搞一个样,”俞童声声音不大,说的话却夹枪带棒的,“我们下头当差的可真是越来越难做了,再这么折腾下去,给咱们办事的人先没了乌纱帽,人家太子党、徐阁老的人没折腾,咱们倒自己把自己折腾成光杆司令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些摘了乌纱帽的,本来就是他们自己自作孽——这些个人平时贪点就贪点吧,可到了国家危难之际,仍不知检点,”沙鹤年接过话来,慢悠悠道,“国库空成那个样子,国家又要连年的打仗,再不改革,能拿的出钱来吗?施阁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嘛!”

“欸,你什么意思?”严春工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一脸戾气的冲着他,“什么叫’连年的打仗’?后方粮草供给不上,我爹在前线孤立无援,你在这里喝着酒说着风凉话,怎么不去问问军饷拖了多长时间没发过了?!”

“哎呦呦,春工兄您冲着我急什么呀?前方的战事打得艰难,这咱们都知道,”沙鹤年不紧不慢,摆出一脸诚惶诚恐、人畜无害的样子,好像被吓着的是他,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温柔而犀利,“可……当初若是求和,也不能弄成如今这个局面呀——咱们的意思是,有些当兵的呀,就怕不打仗,不打仗,他们怎么加宫进爵呀?所以说这打仗啊也得分时候……”

严春工砰的一声站起来,几乎将桌子带翻,满桌子的酒水都跟着溅了出来,施明彻赶紧拉住他:“好了好了,春工兄,今日是中秋,大家好容易凑在一起,别动怒——好歹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自家人别起内讧啊……”

又转头厉声跟沙鹤年道:“你少说两句!”

沙鹤年终于冷下脸,跟摘了面具一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少说两句……”俞童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嘟囔着,“咱们也想少说两句,可让这改革给闹得,未免伤了下头人的心……”

越说越起劲,越说越过分:“……不贪,不贪行吗?我们不贪,徐阁老、太子他们贪不贪?上头贪不贪?你怎么不像问我们一样去问问南京守备太监,问问梅金奴——”

“行了。”施灵椿道。

他一说话整个里屋都静了下来,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没人敢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便大逆不道了。

外面传来其他酒席吵吵嚷嚷猜拳劝酒的声音,衬得里头这些人越发压抑。

半响,施灵椿将酒杯里的水泼了,拿过酒壶给自己斟满:“国事艰难如此,祖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们的父亲也都是朝廷重臣的,该知道怎么用人,有些人能用,有些人不能用,有些人用了就好比给自己挖了个坑,要我说索性长痛不如短痛,不破不足以立——”

他一双凌厉的眸子环顾四周,继续道:“国库空虚,又处处都要用银子,上头如何我们管不了,不说为人臣子,就说作为一方父母官,看着百姓成日水深火热的,真的能忍心吗?总说自己苦,可我们再苦,也苦不过百姓——

“我知道事情艰难,可人生忧难识字始,天下事没有一件是不难的,诸位,咱们就都勉为其难吧——我敬大家,先干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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