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汀整晚躲在卧室里,反锁房门,没有开灯。
他哭累了,呆呆地抱着膝盖坐床上,打击与心理阴影将伴随一辈子。
令佳瑶和阮嘉煦安静地坐在地板上,暂时不打扰他。
莫说小孩子,大人也接受不了一只猫从窗户丢下去。
房门外,是两个大人隐约的谈话声。
谢爸爸:“你发什么神经?在儿子面前把猫丢下楼?”
谢妈妈:“我这不是没办法嘛!他抱得我死死的,难道我把他拖出门让邻居笑话?”
谢爸爸:“你就不能赶他进房间再出门吗?你做事情不能动下脑子?下次是不是丢儿子下楼?”
谢妈妈:“谢!斌!你有完没完?”
谢爸爸:“我瞎眼才娶你这蠢婆娘!”
谢妈妈:“呸!要不是为了儿子,我早就跟你这窝囊废离婚了!”
……
无休止的争吵穿透门板,侵蚀幼小的心灵。
阮嘉煦向蜷缩的谢汀投去的眼神,夹着一丝丝同情。
令佳瑶轻轻叹气,站起来。
这只是梦境,不是时光倒流,她不能改变过去,但至少能安抚在当下受伤的心灵。
阮嘉煦看着她走过去,想了想,没有阻止。
她来到床边,稚气未脱的嗓音像驱散阴霾的银铃。“阿汀,我知道你很自责,但这不是你的错。”
闻言,谢汀黯淡的眼睛恢复微弱的光泽。“……我害死了小猫咪……我害爸妈吵架……是我的错……”
“不是的,是大人的做法错误。”令佳瑶斩钉截铁。“就算他们不同意养猫,也不能摔猫下楼。他们现在吵架,是在发泄生活、工作上的怨气,和你没关系。”
谢汀愣了。
从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需要自责,你没做错事。”
他呆呆地抬头注视令佳瑶。
明明没有开灯,面前的女孩子却眸若星辰,亮晶晶的光芒照射他日渐腐朽的心底。
他恍然听见内心响起开锁的声音,浑身轻松不少。
“谢谢你,阿瑶。”谢汀重现笑容。“果然,我长大后要和你结婚!”
墙根下的阮嘉煦,拳头硬了。
哭累的谢汀一旦放松心情便眼困,没一会儿便倒头大睡。
令佳瑶帮他盖上薄被。
“姐姐,谢汀会是做梦的人吗?”阮嘉煦挨着她的胳膊,像一块黏人的糯米糍。
“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超我’,因为我们还没找到睡着的方法。”
他抬眸注视姐姐专注的侧颜,柔和的月光落进眸中。“‘超我’是良知吗?”
令佳瑶扶一下银丝眼镜。“弗洛伊德把一个人的精神结构分成‘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受到意识压制的欲望,‘自我’就是现实中拥有思考和处事能力的自己,‘超我’是良知和道德判断。”
“上次的老医生是树怪物善良的‘超我’,送给我们睡着的方法,希望我们逃出梦境。那这一次……”阮嘉煦看看睡着的谢汀,倾听门外的争吵。
谁都不像。
但是出现的谢妈妈怪物和三座六楼没有信号的现象,都指向谢汀家的某个人是做梦者。
“我们再等等。”她说。
等到晚上十点多,两人突然听见靠近的脚步声。
令佳瑶马上拉着阮嘉煦躲进衣柜。
两个身形较小的孩子能挤进去,令佳瑶轻轻地关上衣柜门,留下一条缝偷看。
四周的衣服散发洗衣粉的香味,紧挨着她的阮嘉煦却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手被她紧紧地牵着。
这一次,轮到她牵自己了。
他挤在衣柜的最里面,她的大半个身子挡着他,如果被发现,她会首先被揪出去,别人却不一定发现他。
衣柜狭窄、闷热,热得涌出暖流徜徉在他的心间。
姐姐是他的。
嘎——
房门被打开,令佳瑶探出一只眼睛,透过衣柜的门缝偷看。
大厅的灯光倾泻进卧室,照亮谢妈妈的身影。
忧伤的她来到床边,检查儿子有没有盖被子。
“唉——”
哀怨的叹气回荡卧室。
“其实妈妈没想过摔死小猫,只是……我想你懂事听话一些些而已……唉……”
她站在床边一会儿,然后安静地离开卧室,带上房门。
静待片刻,确定没人再进卧室,令佳瑶悄悄地推开衣柜门,牵着阮嘉煦出来。
“每对父母都希望孩子懂事听话。”阮嘉煦朝着熟睡的谢汀喃喃自语。
透过底下的门缝,他们知道外面的大人关灯睡觉,再次坐在地板寻思睡着的方法。
哪知不到两小时,午夜十二点多,底下的门缝透出大厅的灯光。
惊讶的姐弟俩把耳朵贴门上,偷听外面的动静。
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从厨房传来,隐隐约约。
“我想起阿汀的妈妈是卖早点的小贩,她现在起床做准备?”
阮嘉煦惊了:“才凌晨十二点多,太早了吧?难怪她看起来很憔悴。”
令佳瑶打开一条门缝。
房门恰好正对厨房,两人看见谢妈妈并没有煮东西,只是把米倒进大汤锅里面,然后洗干净食材。
家里的一大一小仍然呼呼大睡。
一小时后,谢妈妈娴熟地背起大汤锅,提着大炒锅和部分食材出门。
幸好是电梯房,她回来两次就能把摊子的器材搬运出去。
最后一次回来,她打开电视机上面的柜子,揣好一个白色的药瓶。
姐弟俩顿时眼前一亮。
等谢妈妈关掉大厅的灯出去,两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大厅。
失策,以他们现在的身高,够不着电视机上面的柜子。
阮嘉煦飞快地端来凳子,让令佳瑶踩上去。
她用电筒照亮一个个药瓶,发现其中一瓶新的没有开封。她看见药名便拿下来,把凳子放回原位。
两人偷偷地回谢汀的卧室。
“谷维素片?”阮嘉煦奶声奶气地念药效。“主用于神经官能症、经前期紧张综合征、更年期综合征的镇静助眠。”
“她神经衰弱导致内分泌紊乱,睡眠质量很差甚至睡不着。”令佳瑶眉头深锁。“她没在家里煮摆摊的早点,是不想吵醒儿子和丈夫。”
“她该不会在街上熬粥的时候睡觉吧?”
她苦笑:“有可能,可怜天下父母心。”
阮嘉煦反应淡淡。“这瓶药能让我们睡着吗?”
“药是阿汀妈妈的,除非她就是做梦者的‘超我’。”令佳瑶眺望窗外的夜空。“我们的大楼是内心痛苦的具象化,每个角落堆积臃肿的垃圾,渴望死亡。”
她凝视手中的药瓶。“我们不吃这个药。”
“嗯,听姐姐的。我们现在等天亮吗?”
她却注视熟睡的谢汀。“我们守着他,静观其变。”
阮嘉煦摸摸下巴。“既然我们是客人,没道理整晚坐地板,我们也到床上去休息下。”
“床上?”
“放心啦,我不会让他碰你的。”
于是,阮嘉煦心安理得地躺在中间,隔开令佳瑶和谢汀。
在梦境里,他们不会疲劳、不会饥饿、不会眼困,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天亮。
倒是没心没肺的谢汀睡得很香。
阮嘉煦看不过眼,从床尾爬下去,到书桌拿圆珠笔。
“小煦,你做什么?”令佳瑶吃惊地坐起来。
“揍不过他,就作弄他。”
阮嘉煦爬上床,在谢汀的脸上画乌龟。
令佳瑶:“……”
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阮嘉煦真的变成五岁的孩子。
画的还不止一只呢。
“闹完就躺下来休息吧。”
“嗯啊。”他心满意足地放下圆珠笔,欣赏谢汀脸上的三只乌龟。
夜很漫长,百无聊赖的两人开始打哈欠。
阮嘉煦一个激灵,却抵不住困意来袭。“姐姐……做梦者是……”
来不及说完,两人陷入沉沉的梦乡。
黑暗包围浑浑噩噩的令佳瑶,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忽而,毛茸茸的动物擦过她手背,她吓得停下脚步。
“喵……”
隐隐约约的喵叫来自身边。
她不敢动弹。
然后,温热的软物来回舔她的手背。
她起鸡皮疙瘩。
阴凉的气息蓦然蔓延她的全身,她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姐姐……”
令佳瑶睁开眼睛便看见趴在地上的阮嘉煦,昏暗的灯泡在他们的头顶照耀。
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木门。
他们回来大楼了。
他们变回大人。
笃!笃!笃!
不祥的声音靠近他们俩,回荡寂静的楼层。
笃!
笃!
不是鞋跟敲地板的声音。
更像是一根棍子敲地板。
阮嘉煦快速爬起来,正想扶令佳瑶起来,猛然震惊地盯着她的背后。
他飞快地紧抓她的手。
然而,“笃笃”的声音逼近他的背后,令佳瑶惊恐地注视他身后的怪物。
活生生的人制成稻草人的模样,被缝合嘴唇、眼睛的谢妈妈,架在“十”字形的木头上。
谢爸爸也被缝合嘴唇和眼睛,背负“十”字木头,扛着站在他肩膀的谢妈妈。
她的脚板与谢爸爸的肩膀缝合,暗红的伤口惨不忍睹。
夫妻俩居然以怪诞的方式合体。
阮嘉煦的影子已经分裂成无数根触手,缠绕夫妻稻草人。
令佳瑶的影子则绽放黑色的花瓣,袭击她背后的庞大黑影。
那黑影的头顶长着尖尖的耳朵。
不料,它敏捷地避开令佳瑶的影子缠绕,闪现长长的尾巴勒着令佳瑶的腰。
“不!姐姐——”
令佳瑶被拉进黑暗之中,翻过围栏坠楼。
她的影子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