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像舞台的幕布,在腐臭的花田之上高高悬起,让名为“午夜盛宴”的戏剧继续上演。
花叶攒动,寂静被清晰的吞咽和咀嚼之声搅碎。
令佳瑶知道,花田里那些起起伏伏的身影,正在大快朵颐。
本来,她胸前的运动斜挎包用于晨跑时携带随身物品,现在用来装贵重的随身物品和水、饼干、面包等轻便的物资。
阮嘉煦的书包也装有食物和随身物品。
两束电筒的光照呈扇形发散,以最大限度暴露身边的怪物。
惨白的光芒掠过一口密集的尖牙,令佳瑶咬紧牙屏气,和弟弟一起站在原地不动。
怪物对于打在脸上的灯光无动于衷,径直朝两人走来。
他们静悄悄地绕到怪物的旁边,经过发出阵阵腥臭的花田。
路上,他们遇到停在半路的汽车。
有车窗布满血迹的旅游大巴,有车窗破碎、车门损毁的轿车,血从车门蔓延到不远处的残骸。
一个男童的脑袋被啃半边,遗弃在路上。
令佳瑶别过头去,不忍地皱眉。
公路两侧的树林黑压压的,像千军万马争夺楚河汉界。树干与树干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两人需要侧身越过去,跨过地面的盘根。
阮嘉煦紧紧地牵着她的手。
密密麻麻的树干阻挡手电筒的照射,余下淡淡的光晕漏进不远处的树干之间。
头顶的树冠连成一片,完全遮挡夜空折射的微弱光线,使得电筒的光照范围以外,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
令佳瑶第一次觉得运动鞋软得过分,她的脚板能描绘出盘根的形状。凹凹凸凸的,她生怕摔跤。
唯一庆幸的是,还没有怪物被灯光“找”出来。
但是他们头顶的树枝很不安分,“沙沙”的声音暴露它们狩猎的意图。
“别害怕。”
他低沉的声线带着磁性,给予令佳瑶一丝安全感。
烁烁的粉末沾着灯光飘散。
不安分的树枝被他的影子冲击成粉末。
头顶终于消停一会儿。
树干至少有一个成年人的身体粗,皱巴巴的树皮乍看像老人家的脸庞。
阮嘉煦侧身挤过两树干之间,而后牵着令佳瑶带她挤过来。
她扶了下身侧的树干,蓦地毛骨悚然。
皱巴巴的树干会震动。
仿佛树干里面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迅速回神,硬着头皮跨过树根。
等她挤过去,两棵树干悄然贴在一块,融合成两个成年人粗的树干。
他们似乎走了很远,可是电筒光始终照亮不到尽头,前方永远是黑暗和树干。
似乎,这片树林和黑夜一样,无穷无尽。
但人的意志力并非无穷坚强,必然出现消磨的一刻。
阮嘉煦数不清第几次挤过树干之间,幸好掌心拥有她的体温,提醒他并非孤身一人。
令佳瑶也暗自庆幸有弟弟陪伴。
光圈逐渐远去,黑暗中的树干融合成一棵,往他们的背影逼近。
“姐姐小心,树干的距离越来越小。”走在前面的阮嘉煦低声提醒。
“嗯。”令佳瑶深有同感,时刻警惕这些树突袭。
然而她没想到,她前脚刚跨过去,后脚一阵钝痛。
她回头一看,两棵卑鄙的树干夹她的脚踝。漆黑的影子护在脚踝的两侧,减轻钝痛。
“姐姐?”
阮嘉煦刚回头,便见身后的两棵树干挨近彼此,快要夹他的手腕。
令佳瑶猛然甩开他的手。“你快跑!”
嘭。
话音刚落,挨近的两树干贴在一块,长出浅褐色的菌丝粘合彼此,隔开她和阮嘉煦。
她感到恶心又绝望。
因为四周的树干也挪动着,融合成粗壮的树干,减少人类行走的路线。
而她的脚踝拔不出来,她卡在原地,举起怪物的前肢刺可恶的树干。
尖锐的一端刺入皱巴巴的树干,流下猩红的血液。
她发狠地继续刺。
这时,头顶重现鬼鬼祟祟的声响。
她的心凉了半截。
千钧一发之际,保护脚踝的影子快速蔓延开去,如霸王花盛放,万千花瓣攀上两棵树。
转眼,飞舞的粉末染着灯光纷然落下,宛如月亮倾泻到人间的银辉。
两棵树原地消失,她的脚得以收回来。不过一落地,脚踝的钝痛使她冒出冷汗。
她需要拄着怪物的前肢行走。
夜色茫茫,危机四伏,剩下她一个。
对此,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没走两步,面前的树干出现许多黑色的斑点。不到一秒,树落下灰烬似的粉末,呈现一条短短的路。
路的尽头,伫立提着电筒的阮嘉煦。
他染着一身白光,背后的光晕犹如展开的雪羽,是降临人间的天使。
“姐姐!”
他飞奔过来。“脚崴了吗?”
“没有,可能有淤青或者肿了。”
他扔掉怪物前肢,把书包背在身前,电筒插进书包里,背对她蹲下来。
“上来。”
她错愕。“不,会连累你走得慢。”
“上来。”
她咬着下唇,把斜挎包挪到背后,趴上弟弟宽阔的后背。
她的一只手圈着弟弟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电筒为他照明。
两人漆黑的影子张牙舞爪,为他们开辟一条路。
两旁散落星星点点的粉末。
“傻瓜。”她如鲠在喉,颤抖的声音如簌簌低语。“不是说好别回头吗……其中一个逃出去,找到爸爸和阿姨的希望就多一分……”
阮嘉煦黑眸半阖,投下眼睫毛的影子。“我也说了,会牵紧你。”
“但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她别过脸,眼镜反射电筒的白光。
“对于姐姐来说,家人是累赘吗?”
她沉默。
“姐姐,你不用一直逞强。”
“……”
她抿唇揽紧他的脖子。“我们的影子会不会消耗巨大?”
阮嘉煦微扬唇角。“不会,它吞噬的会转化成能量。”
吞噬什么,他没有明说。
就算说了,现在的她也听不懂。
黑灰铺设的一条路延伸到远方。
他们一直向前走,走了很远。
天边泛淡金的霞光,微熹照射大地,照射姐弟俩震惊的脸庞。
“我们走出来了?”令佳瑶不敢相信。
阮嘉煦皱着眉转身,望黑沉沉的树林。
林间依旧昏天黑地,树干紧密,树冠铺盖一层淡金色的晨曦。
“我们似乎一直走,就走出树林了。”她沉吟。
他们身处人迹罕至的公路,茂密的树林将公路截成两段。
一明一暗。
“我们找下附近有没有人。”阮嘉煦继续背着她走。
“你走了很久,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吗?”令佳瑶用衣袖帮他的脸庞和后颈擦汗。
“不用,找到附近的居民我才踏实。”
令佳瑶默默认同他的话。
阮嘉煦背着她沿公路走,直到望见远处有田地和楼房,他跨出公路的边界线,走在草地上。
田里,戴草帽的农民弯腰务农。
乡间的水泥路上,偶然有人骑自行车经过。
路边的垃圾堆旁,有一张还算新的轮椅。
“小煦,把我放在轮椅上。”
阮嘉煦一瞥垃圾堆,眉头皱得更紧。“不行,脏。”
“不脏。要么我去擦一下,我有带纸巾。”
他不愿意。
令佳瑶灵机一闪。“你不答应,我就挠你的脖子痒痒!”
“好吧。”他妥协了。
她悄然在背后比划胜利的“V”字手势。
放她落地后,阮嘉煦自然而然地找出纸巾,擦干净轮椅。接着,他检查一遍轮椅的稳固性,才搀扶姐姐坐上去。
他在后面推动轮椅前行。
微风轻扬她的发丝。
“手机没电。”她失望地收手机进斜挎包。
阮嘉煦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查看。“我的手机也没电,看来我们在树林走了很久。”
乡镇的居民起得早,有的扛着锄头往农田去;背书包的孩子成群结队上学,大人在早餐的摊位上忙碌……
经过的孩子们扭头打量姐弟俩,目光停留在坐轮椅的令佳瑶身上。
“那个姐姐坡脚了吗?”
孩子们议论纷纷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
“是吧,不然为什么坐轮椅?”
“妈妈说,坐轮椅的都是残废。”
她听着不太舒服。
神色沉沉的阮嘉煦瞪着几个小孩子,后者一哄而散,溜得极快。
阮嘉煦收敛愠怒之色,嗓音温和:“姐姐,别管他们。我们去找社区医院,你的脚上药酒就能好起来。”
“嗯。童言无忌,我不会介意的。”
为患儿治疗时,她听过患有多动症和狂躁症的孩子骂人,骂得比那些孩子难听呢。
她收拾心情。
“……哪来的?很面生啊。”卖煎饼的夫妻俩窃窃私语。
“游客吧,前面有个网上很红的景点。”
令佳瑶和阮嘉煦打量夫妻俩。
“小煦,我们去找他们问路。”
阮嘉煦推动轮椅,走近煎饼摊位。“叔叔阿姨,请问这里的社区医院在哪?”
头发斑白的妻子有意无意地看令佳瑶的双腿。“你问卫生所是吧?直走,在左手边。”
“谢谢阿姨。”阮嘉煦发现面容沧桑的丈夫,总偷看自己。
“那个……”妻子喊住他们,暗自揣测他们的关系。“大医院在城里,而这里的卫生所只会治发烧感冒之类的小病,检查不出其他。”
令佳瑶一怔,听出她意有所指。“阿姨你误会了,我只是脚踝被夹青,找医生开药涂就会好了。”
“噢,这样啊。”妻子讪笑。“你们吃早餐没?空腹上药对身体不好。”
令佳瑶礼貌一笑:“谢谢,我们不饿。”
彬彬有礼的阮嘉煦也向夫妻俩报以微笑,然后转向轮椅,朝卫生所推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